楚游日记(7)

新城之西,江忽折而南流,十五、六里而始西转,故水路迂曲再倍于陆云。

十五日昧爽行,西风转逆,云亦油然。上午甫六十里,雷雨大至,舟泊不行。既午,带雨行六十里,为前吉渡,舟人之家在焉,复止不行。时雨止,见日影尚高,问陆路抵府止三十里,而水倍之,遂度西岸登陆而行。陂陀高下,沙土不泞。十里至陡林辅,则泥淖不能行矣,遂止宿。

郴东门外江滨有石攒耸,宋张舜民铭为窊樽。至窊樽之迹不见于道,而得之于此,聊以代渴。城东山下有泉,方圆十余里,其旁石壁峭立,泉深莫测,是为钴鉧泉。永州之钴鉧潭不称大观,遂并此废食,然钴鉧实在于此,而柳州姑借名永州;窊樽实在于道,而舜民姑拟象于此耳。

全州有钴鉧潭,亦子厚所命。

永州三溪:浯溪为元次山所居,在祁阳。

愚溪为柳子厚所谪贬居地,在永。

濂溪为周元公所生,在道州。

而浯溪最胜。

鲁公之磨崖,千古不朽;石镜之悬照,一丝莫遁隐匿。有此二奇,谁能鼎足!

郴之兴宁有醽醁(líng lù)泉、程乡水,皆以酒名,一邑而有此二水擅名千古。

晋武帝荐醽酒于太庙。

《吴都赋》:“飞轻觞而酌醽醁”。程水甘美出美酒,刘香云:“程乡有千日酒,饮之至家而醉,昔尝置官酝于山下,名曰程酒,同醽醁酒献焉。”今酒品殊劣,而二泉之水,亦莫尚焉。

浯溪之“吾”有三,愚溪之“愚”有八,濂溪之“濂”有二。有三与八者,皆本地之山川亭岛也。

“濂”则一其所生在道州,一其所寓在九江,相去二千里矣。

元次山题朝阳岩诗:“朝阳岩下湘水深,朝阳洞口寒泉清。”其岩在永州南潇水上,其时尚未合于湘。

次山身履其上,岂不知之,而一时趁笔随意下笔,千古遂无正之者,不几令潇、湘易位耶?

十六日见明而炊,既饭犹久候而后明,盖以月光为晓也。十里至路口铺,泥泞异常,过此路复平燥可行。

十里,渡湘江,已在衡〔郡〕南关之外。入柴埠门,抵金寓,则主人已出,而静闻宿花药未归。乃濯足偃息,旁问静闻所候内府助金,并刘明宇物,俱一无可望,盖内府以病,而刘以静闻懈弛也。既暮,静闻乃归,欣欣以听经为得意,而竟忘留日之久。且知刘与俱在讲堂,暮且他往,与静闻期明午当至讲所,不遑闲暇归也。乃怅怅卧。

十七日托金祥甫再恳内司,为静闻请命而已。与静闻同出西安门,欲候刘也。

入委巷偏僻小巷中,南转二里,至千佛庵。

庵在花药之后,倚冈临池,小而颇幽,有云南法师自如,升高座讲《法华》。时雨花缤纷,余随众听讲。遂饭于庵,而刘明宇竟复不至。

因从庵后晤西域僧,并衡山毗卢洞大师普观,亦以听讲至者。

下午返金寓,时余已定广右广西舟,期十八行。

是晚,祥甫兄弟与史休明、陆端甫饯余于西关肆中。入更返寓,以静闻久留而不亟于从事,不免征色发声焉。

十八日舟人以同伴未至,改期二十早发。余亦以未晤刘明宇,姑为迟迟。及晤刘,其意犹欲余再待如前也。迨下午,适祥甫僮驰至寓,呼余曰:“王内府已括诸助,数共十二金,已期一顿应付,不烦零支也。”余直以故事往事视之,姑令静闻明晨往促而已。

十九日早过刘明宇,彼心虽急,而物仍莫措,惟以再待恳予,予不听也。急索所留借券,彼犹欲望下午焉。促静闻往候王,而静闻泄泄,王已出游海会、梅田等庵,因促静闻往就见之,而余与祥甫赴花药竺震上人之招。先是,竺震与静闻游,候余至,以香秫程资馈,余受秫而返资。竺震匍匐再三,期一往顾。初余以十八发,固辞之。至是改期,乃往。先过千佛庵听讲毕,随竺震于花药,饭于小阁,以待静闻,憩啖甚久,薄暮入城。竺震以相送至寓,以昨所返资果固掷而去。既昏,则静闻同祥甫赍王所助游资来,共十四金。

王承奉为内司之首,向以赍奉入都,而其侄王桐以仪卫典仗,代任叔事。虽施者二十四人,皆其门下,而物皆王代应以给。

先是,余过索刘借券,彼以措物出,竟不归焉。

二十日黎明,舟人促下舟甚急。时静闻、祥甫往谢王并各施者,而余再往刘明宇处,刘竟未还。竺震仍入城来送,且以冻米晾干后的熟糯米馈余,见余昨所嗜也。

余乃冒雨登舟。

久之,静闻同祥甫追至南关外,遂与祥甫挥手别,舟即解维。

三十里,泊于东阳渡,犹下午也。

是日阴雨霏霏,江涨浑浊,湘流又作一观。而夹岸鱼厢鳞次,盖上至白坊,下过衡山,其厢以数千计,皆承流取子,以鱼苗贷四方者。每厢摧银一两,为桂藩供用焉。

二十一日三十里,过新塘站。

又二十里,将抵松柏,忽有人亟呼岸上,而咽不成声,则明宇所使追余者也。言明宇初肩舆来追,以身重舆迟,乃跣而驰,而令舆夫之捷足者前驱要余,刘即后至矣。

欲听其匍匐来晤于松柏,心觉不安,乃与静闻登涯逆之,冀一握手别,便可仍至松柏登舟也。既登涯,追者言来时刘与期从江东岸行,乃渡而滨江行,十里至香炉山,天色已暮,而刘不至。已遇一人,知其已暂憩新塘站,而香炉山下虎声咆哮,未暮而去来屏迹,居者一两家,俱以木支扉矣。乃登山顶,宿于茅庵,卧无具,栉无梳,乃和衣而卧。

二十二日夜半雨声大作,达旦不休,乃谋饭于庵妪而行。始五里,由山陇中行,虽枝雨之沾衣,无泥泞之妨足。

后五里,行田塍间,时方插秧,加岸壅水,泞滑殊甚。共十里至新塘站,烟雨满江来,问刘明宇,已渡江溯流去矣。遂亦问津西渡,始溯江岸行四里,至昔时遇难处,焚舟已不见,从涯上人家问刘踪迹,皆云无之。又西一里,出大路口,得居人一家,再三询之,仍无前过者。时刘无盖,而雨甚大,意刘必未能前。余与静闻乃暂憩其家,且谋饭于妪,而令人从大道,仍还觅于渡头。既而其妪以饭出,冷甚。时衣湿体寒,见其家有酒,冀得热飞大白一种酒杯以敌之。及以酒至,仍不热,乃火酒也。余为浮两瓯,俱留以待追者。久之,追者至,知刘既渡,即附舟上松柏,且拟更蹑予白坊驿,非速行不及。

乃持盖匍匐,路俱滑塍,屡仆屡起,因令追者先趋松柏要留刘,而余同静闻更相跌,更相诟也。十五里过新桥,桥下乃湘江之支流,从松柏之北分流内地,至香炉对峰仍入于江者。

过桥五里,西逾一岭,又五里,出山坞,则追者同随刘之夫携茶迎余,知刘已相待松柏肆中矣。既见,悲喜交并,亟治餐命酒。刘意犹欲挽予,候所贷物,予固辞之。时予所附广右舟今晨从此地开去,计穷日之力,当止于常宁河口,明日当止于归阳。

从松柏至归阳,陆路止水路之半,竟日可达,而路泞难行,欲从白坊觅骑,非清晨不可得;乃遍觅渔舟,为夜抵白坊计。明宇转从肆中借钱百文,厚酬舟人,且欲同至白坊,而舟小不能容,及分手已昏黑矣。

二鼓,雨止月出,已抵白坊,有驿。余念再夜行三十里可及舟,更许厚酬,令其即行,而舟人欲返守鱼厢,强之不前,余乃坚卧其中。舟人言:“适有二舟泊下流,颇似昨所过松柏官舫。”其舟乃广右送李道尊至湘潭者,一为送官兴收典史徐姓者所乘,一即余所附者。第予舟人不敢呼问,余令其刺舟往视之,曰:“中夜何敢近官舫!”予心以为妄,姑漫呼顾行,三呼而得应声,始知犹待余于此也。

乃刺舟过舫,而喜可知矣。

二十三日昧爽,浓雾迷江,舟曲北行。二十里,过大鱼塘,见两舟之被劫者,哭声甚哀,舟中杀一人,伤一人垂死。于是,余同行两舫人反谢予曰:“昨不候君而前,亦当至此。至此祸其能免耶!”始舟子以候予故,为众所诟,至是亦德色焉。上午雾收日丽,下午蒸汗如雨。行共六十里,泊于河洲驿。

二十四日昧爽行,已去衡入永矣。三十里过大铺,稍折而西行;又十里,折而北行;午热如炙,五里,复转西向焉。自大铺来,江左右复有山,如连冈接阜。江曲而左,直抵左山,而右为旋坡;江曲而右,且抵右山,而左为回陇,若更相交代者然。又二十五里,泊于归阳驿之下河口。是日共行六十里,竟日皓日如烁,亦不多见也。

二十五日晓日莹然,放舟五里,雨忽至。又南三十五里,为河背塘,又西十里,过两山隘口。又十里,是为白水,有巡司。复远峰四辟,一市中横,为一邑之大聚落云。是日共行六十里,晚而后霁,泊于小河口。小河南自山峒来,北入于湘江,小舟溯流入,可两日程,皆祁阳属也。山峒不一,所出靛、锡、桫木最广,白水市肆,俱倚此为命,不依湘江也。既泊,上觅戴明凡家,谢其解衣救难之患,而明凡往永不值。

二十六日舟人登市神福祀神,祝福,早餐后行。

连过山隘,共三十里,上观音滩。风雨大至,舟人泊而享馂jùn祭神所剩食物,遂止不行。深夜雨止风息,潇潇江上,殊可怀也。

二十七日平明行,舟多北向。

二十里,抵祁阳东市,舟人复泊而市米,过午始行。

不半里,江涨流横,众舟不前,遂泊于杨家坝,东市南尽处也。下午舟既泊,余乃同静闻渡杨家桥,共一里,入祁阳西门。北经四牌坊,东出东门外,又东北一里,为甘泉寺。泉一方,当寺前坡下,池方丈余,水溢其中,深仅尺许,味极淡冽,极似惠泉水。城东山陇缭饶,自北而南,两层成峡,泉出其中。

寺东向,倚城外第一冈。

殿前楹有吾郡宋邹忠公名浩,贬此地与蒋湋游。

《甘泉铭碑》,张南轩名栻。从郡中蒋氏得之,跋而镌此。邹大书,而张小楷,笔势遒劲,可称二绝。其前山第二层之中,盘成一窝,则九莲庵也。旧为多宝寺,邑人陈尚书重建而复之,中有法雨堂、藏经阁、三教堂。

而藏经阁中供高皇帝像,唐包巾,丹窄衣,眉如卧蚕而中不断,疏须开张而不志文,乃陈氏得之内府即皇宫而供此者。今尚书虽故,而子孙犹修饰未已,视为本家香火矣。寺前环堵左绕,其中已芜,而闭户之上,有砖镌“延陵道意”四字,岂亦邹忠公之遗迹耶?而土人已莫知之,那得此字之长为糖羊也。九莲庵之山,南垂即为学宫。学在城外而又倚山,倚山而又当其南尽处,前有大池,甘泉之流,南下东绕,而注于湘。

其入湘处为潇湘桥。

桥之北奇石灵幻,一峰突起,为城外第二层之山。一盘而为九莲,再峙而为学宫,又从学宫之东度脉突此,为学宫青龙之沙。其前湘江从南至此,东折而去;祁江从北至此,南向入湘;而甘泉活水,又绕学前,透出南胁,而东向入湘。乃三交会之中,故桥曰潇湘桥,亭曰潇湘亭,今改建玄华阁,庙曰潇湘庙,谓似潇、湘之合流也。

庙后萼裂瓣簇,石态多奇。庙祀大舜像,谓巡守由此,然隘陋不称。峰之东北,有石梁五拱跨祁水上,曰新桥,乃东向白水道,而衡州道则不由桥而北溯祁流矣。时余欲觅工往浯溪拓《中兴摩崖颂》,工以日暮不及往,故探历诸寺。

大抵甘泉古朴,九莲新整,一以存旧,一以征今焉。

日暮,由江市而南,经三吾驿,即次山吾水、吾山、吾亭境也,去“山”、去“水”而独以“吾”甚是。自新桥三里,南至杨家桥,下舟已昏黑矣。是两日共行五十里,先阻雨,后阻水也。是夜水声汹汹,其势愈急。

二十八日水涨舟泊,竟不成行。亟枵xiāo即空虚腹趋甘泉,觅拓碑者,其人已出。又从大街趋东门,从门外朱紫衙觅范姓,八角坊觅陈姓裱工,皆言水大难渡,以涪溪、阳江也。

为余遍觅拓本,俱不得。复趋甘泉,则王姓拓工已归,索余重价,终不敢行,止就甘泉摹铭二纸。余先返舟中,留静闻候拓焉。

祁阳东门外大街与濒江之市,阛闠连络,市肆充牣rèn满且多高门大第,可与衡郡比隆。第城中寥寂,若只就东城外观,可称岩邑。

二十九日昧爽放舟。

〔晓色蒸霞,层岚开藻,既而火轮涌起,腾焰飞芒,直从舟尾射予枕隙,泰岳日观,不谓得之卧游也。〕五里过浯溪,摩崖在西。东溯流从西,又二十里,过媳妇塘,娉婷傍北,沿洄自南,俱从隔江矫首。所称“媳妇石”者,江边一崖,从山半削出,下插江底,其上一石特立而起,昂首西瞻,岂其良人即丈夫犹玉门未返耶?

又二十里,过二十四矶,矶数相次。又五里泊于黄杨铺。

黄杨铺已属零陵。其东即为祁阳界,其西遥望大山,名驷马山,此山已属东安,则西去东安界约三十里。西北有大路通武冈州,共二百四十里。黄杨有小水自西而来,石梁跨其上,名大桥。桥下通舟,入止三五里而已。不能上也。

闰四月初一日昧爽,从黄杨铺放舟,至是始转南行。

其先自祁阳来,多西向行。

十五里大护滩,有涡成漩,诸流皆奔入漩中,其声如雷,盖漏卮漏斗也。又上为小护滩。又十五里为高栗市。即方潋驿也。又二十里过青龙矶,矶石巑岏。横啮即“咬”江流。

又十里,昏黑而后抵冷水湾。下午,余病鱼腹,为减晚餐。泊西岸石涯下,水涨石没,不若前望中峥嵘也。

初二日舟人登涯市薪菜,晨餐时乃行。雷雨大作,距午乃晴。共四十里,泊于湖口关,日尚高舂也。自冷水湾来,山开天旷,目界大豁,而江两岸,啖水之石时出时没,但有所遇,无不赏心悦目。

盖入祁阳界,石质即奇,石色即润;过祁阳,突兀之势,以次渐露,至此而随地涌出矣;及入湘口,则耸突盘亘者,变为峭竖回翔矣。初三日平明,放舟入湘口,于是去潇而转向湘矣。潇即余前入永之道,与湘交会于此。二水一东南,潇。一西南,湘。

会同北去,为洞庭众流之主,界其中者即芝山之脉,直走而北尽。

尽处两流夹之,尖若龙尾下垂,因其脊无石中砥,故两流挫也必锐而后已。潇之东岸即湘口驿。有古潇湘祠,祀舜帝之二妃。

由祠前截潇水而西,盘龙尾而入湘。

湘口之中,有砂碛中悬,丛木如山,湘流分两派潆之,若龙口之含珠,上下之舟,俱从其西逼山崖而上。时因流涨,即从珠东夹港沿龙尾以进。一里,绕出珠后,即分口处也。于是西北溯全湘,若入咽喉然,其南有小水北向入湘,即芝山西麓之水,余向登岭所望而见之者也。是时潇水已清,湘水尚浊。入湘口时,有舟泊而待附,共五人焉,即前日鲤鱼塘被劫之人也。由湘口而上,多有西北之曲,滩声愈多,石崖愈奇。二十里,有斜突于右者,上层峭而下嵌空。

又二十里,有平削于左者,黄斑白溜,相间成行;又有骈立于右者,与江左平剖之崖,夹江对峙,如五老比肩,愈见奇峭。转而西行五里,过军家埠。

又转而南,又一山中剖卑平插江右,其下云根倒浸重波。询之,无知其名者。

〔时落日正衔山外,舟过江东,忽峰间片穴通明,若钩月与日并悬,旋即隐蔽。〕由山下转而东,泊于军家埠、台盘子之间,去军家埠又五里矣。

初四日昧爽发舟,东过挂榜崖。崖平削江左,下至水面,嵌入成潭,其上石若磨崖,色间黄白,远逾临武,外方整而中界三分北之,前所见江左成行者,无其高广。由挂榜下舟转南,行二十里,上西流滩。又十里,石溪驿,已属东安矣。

驿在江南岸,今已革。

有东江自南而北,注于湘,市廛chán夹东江之两岸,有大石梁跨其口,名曰复成桥。其水发源于零陵南界,舡由桥下南入,十五里为零陵界。又二十五里为东江桥,其上有小河三支,通筏而已。

按《志》:“永水出永山,在永州西南九十里,北入湘。”即此水无疑也。石溪驿为零陵、东安分界。石溪,考本地碑文曰石期,东江,土人又谓之洪江,皆音相溷(hùn)混乱也。石期之左,有山突兀,崖下插江中,有隙北向,如重门悬峡。山之后顶为狮子洞,洞门〔东南向,〕不甚高敞。穿石窟而下一里,可透出临江门峡,惜时方水溢,其临江处既没浸中,而洞须秉炬入。

先,余乘舟人泊饭市肉,一里攀山椒而上,徘徊洞门,恐舟人不余待,余亦不能待炬入洞,急返舟中。

适顾仆亦市鱼鸭入舟,遂带雨行。又五里,泊于白沙洲。其对崖有石壁临江,黄白灿然满壁,崖北山巅又起一崖,西北向有庵倚之,正与余泊舟对,雨中望之神飞,恨隔江不能往也。是日共行四十里,天雨滩高,停泊不时耳。

初五日雨彻夜达旦,晨餐乃行。十里,江南岸石崖飞突,北岸有水自北来注,曰右江口。或曰幼江。又五里,上磨盘滩、白滩埠,两岸山始峻而削。峭崖之突于右者,有飞瀑挂其腋间,虽雨壮其观,然亦不断之流也。又五里,崖之突于左,为兵书峡。

崖裂成峃(xuè)大石,有石嵌缀其端,形方而色黄白,故效颦三峡之称。其西坳亦有瀑如练,而对岸江滨有圆石如盒,为果盒塘。果盒、兵书,一方一圆,一上一下,皆对而拟之者也。又西五里,为沉香崖。崖斜叠成纹,崖端高迥处叠纹忽裂,中吐两枝,一曲一直,望之木形黝色,名曰沉香,不知是木是石也。其上有大树一株,正当崖顶。更有上崖一重内峙,有庵嵌其间,望之层岚耸翠,下挈遥江,真异境也。

土人言:“在县令欲取沉香,以巨索悬崖端大树垂人下取,忽雷雨大作,迷不可见。令惧而止。”亦漫语也。

过崖,舟转而南,泊于罗埠头之东岸。是日止行二十五里,滩高水涨,淋雨不止也。罗埠头在江西岸,倚山临流,聚落颇盛,其地西北走东安大道也。

初六日夜雨虽止,而江涨有声,遂止不行。西望罗埠,一水盈盈,舟渡甚艰。舟中薪尽,东岸无市处,令顾仆拾坠枝以供朝夕焉。下午,流杀风顺,乃挂帆东南行。五里,东泊于石冲湾。是夕月明山旷,烟波渺然,有西湖南浦之思。

前一夕,江涨六七尺;停一日,落痕亦如之。

初七日昧爽行,西转四里为下厂。又西一里,江南山一支自南奔而北向;又西一里,江北山一支自北奔而南来,两山夹江凑而门立,遂分楚、粤之界。

两山之东,属湖广永州府东安县;两山之西,属广西桂林府全州。全州旧属永,洪武二十八年改隶广西。其界始不从水而从山。

又五里为上厂。于是转而南行,共十五里,迤逦而西,为柳浦驿。又南十里,为金华滩。滩左有石崖当冲,轰流崭壁,高下两绝,险胜一时。西转八里,为夷襄河口,有水自北岸入湘。

舟人二里,为夷襄,大聚落也。

又西二里,泊于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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