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三 勉学

勉学第八〔一〕

自古明王圣帝,犹须勤学,况凡庶乎!此事遍于经史,吾亦不能郑重〔二〕,聊举近世切要,以启寤〔三〕汝耳。士大夫子弟,数岁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四〕,少者不失诗、论〔五〕。及至冠婚,体性〔六〕稍定;因此天机〔七〕,倍须训诱。有志尚者,遂能磨砺,以就素业〔八〕;无履立〔九〕者,自兹堕慢〔一0〕,便为凡人。人生在世,会当〔一一〕有业:农民则计量耕稼,商贾则讨论货贿〔一二〕,工巧则致精器用,伎艺则沈思〔一三〕法术,武夫则惯习弓马,文士则讲议经书。多见士大夫耻涉农商,差务工伎,射则〔一四〕不能穿札〔一五〕,笔则纔记姓名〔一六〕,饱食醉酒,忽忽无事,以此销日〔一七〕,以此终年。或因家世余绪〔一八〕,得一阶半级〔一九〕,便自为足,全忘修学〔二0〕;及有吉凶大事,议论得失,蒙然张口〔二一〕,如坐云雾〔二二〕;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二三〕,欠伸而已〔二四〕。有识旁观,代其入地〔二五〕。何惜数年勤学,长受一生愧辱哉〔二六〕!

〔一〕吴从先小窗自纪一曰:“颜之推勉学一篇,危语动人,录置案头,当令神骨竦惕,无时敢离书卷。”朱轼曰:“此篇反复晓谕,真挚剀切,精粗具备,本末兼赅,凡为学者,皆宜熟玩。”黄侃文心雕龙札记事类篇曰:“尝谓文章之功,莫切于事类,学旧文者,不致力于此,则不能逃孤陋之讥,自为文者,不致力于此,则不能免空虚之诮;试观颜氏家训勉学、文章二篇所述,可以知其术矣。”

〔二〕靖康缃素杂记二:“汉书王莽传称:‘非皇天所以郑重降符命之意。’注云:‘郑重,犹言频烦也。’颜氏家训亦云云,此真得汉书之义。近沈存中笔谈言石曼卿事云:‘他日试使人通郑重,则闭门不纳,亦无应门者。’即以郑重为殷勤,不知何所据而云然?不尔,曾谓使人通频烦可乎?魏志倭人传云:‘使知国家哀汝,故郑重赐汝好物也。’亦有频烦之意。今人有以郑重为慎重者,又误矣。”黄生义府下:“予谓汉书、颜训是也,然得其意而未得其声,盖郑重即申重(平声)之转去者尔。三国志云云,颜氏家训云云,此用郑重字,皆与颜注合。至白居易诗:‘千里故人心,郑重又交情。’郑重字相似。沈括笔谈云云,此又用为珍重之意,非本指也。”案:卢文弨、郝懿行并据汉书王莽传为说,无烦复緟也。

〔三〕卢文弨曰:“启,开也;寤,觉也,与悟通。”器案:说郛本“启”作“终”。

〔四〕器案:本书序致篇:“虽读礼、传。”钱馥曰:“传盖谓春秋三传也。”案:礼指礼经。

〔五〕卢文弨曰:“论谓论语。”器案:汉、魏、六朝人简称论语为论,皇侃论语疏叙引别录:“鲁人所学,谓之鲁论;齐人所学,谓之齐论;孔壁所得,谓之古论。”何晏论语集解叙:“安昌侯张禹本受鲁论、兼讲齐说,善者从之,号曰张侯论。”汉书张禹传载时人为之语曰:“欲为论,念张文。”说郛本“诗”作“经”,不可据。

〔六〕体性,即谓体质。国语楚语上:“且夫制邑若体性焉,有首领股肱,至于手拇毛脉。”吕氏春秋壅塞篇:“牛之性不若羊,羊之性不若豚。”高注:“性犹体也。”盖单言之曰体曰性,兼言之则曰体性也。文选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子瑜都长,体性纯懿。”李善注:“都长,谓体貌都闲,而雅性长厚也。”

〔七〕庄子大宗师:“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成玄英疏:“天然机神浅钝。”南齐书文学传论:“若夫委自天机,参之史传。”

〔八〕卢文弨曰:“素业,清素之业。魏志徐胡传评:‘胡质素业贞粹。’”器案:本书诫兵篇:“违弃素业。”杂艺篇:“直运素业。”义俱同。晋书陆纳传:“汝不能光益父叔,乃复秽我素业邪!”

〔九〕卢文弨曰:“履立,谓操履树立。”

〔一0〕戒子通录二引“堕”作“惰”。卢文弨曰:“堕,徒果切,与惰同。”

〔一一〕刘淇助字辨略四:“会,广韵:‘合也。’愚案:合也者,应也,言应当也。本是会合之会,转为应合耳。魏志崔琰传注:‘男儿居世,会当得数万兵千匹骑着后耳。’颜氏家训云云,会即当也,会当重言之也。”新方言释言:“凡心有所豫期,常言曰会当。”

〔一二〕罗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别解“讨”作“计”,与上句复,疑误。卢文弨曰:“贾,音古,周礼天官大宰:‘商贾阜通货贿。’注:‘金玉曰货,布帛曰贿。’”

〔一三〕说郛本、程本、胡本“沈”作“深”。文选思玄赋:“杂伎艺以为珩。”注:“手伎曰伎,体才曰艺。”

〔一四〕说郛本、罗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及奇赏、别解“则”作“既”,少仪外传上、合璧事类续六、新编事文类聚翰墨大全己四引亦作“既”。

〔一五〕卢文弨曰:“札,甲叶也。左氏成十六年传:‘潘尪之党与养由基蹲甲而射之,彻七札焉。’”

〔一六〕卢文弨曰:“史记项羽本记:‘书足以记姓名而已。’”

〔一七〕抱经堂本“销”误“消”,各本及少仪外传、戒子通录、事文类聚后九、合璧事类俱作“销”,今据改正。

〔一八〕少仪外传“余绪”作“绪余”,庄子让王篇:“其绪余以为国家。”

〔一九〕三国志吴书顾雍传:“异尊卑之礼,使高下有差,阶级踰邈。”晋书张载传:“又为榷论曰:‘今士循常习故,规行矩步,积阶级,累阀阅,碌碌然以取世资。’”北史序传:“冲举曰:‘吾少无宦情;岂以垂老之年,求一阶半级?’”

〔二0〕宋本原注云:“一本云:‘便谓为足,安能自若。’”案:说郛本、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黄本、奇赏、别解及少仪外传、戒子通录引同一本。黄叔琳曰:“勉学篇言近旨远,多深于阅历之言。”

〔二一〕少仪外传“蒙”作“懵”。卢文弨曰:“蒙然,如说苑杂言篇惠子所云‘蒙蒙如未视之狗’。张口,犹所谓‘舌挢而不能下’(案:见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也。”

〔二二〕器案:世说新语赏誉篇:“王仲祖、刘真长造殷中军谈。谈竟,俱载出,刘谓王曰:‘渊源真可。’王曰:‘卿故堕其云雾中。’”后世言云里雾里,本此。

〔二三〕塞默,默不作声,如口塞然。三国志魏书臧洪传:“学薄才钝,不足塞诘。”塞字义近。

〔二四〕仪礼士相见礼:“君子欠伸。”注:“志倦则欠,体倦则伸。”

〔二五〕卢文弨曰:“家语屈节解:‘季孙闻宓子之言,赧然而愧曰:地若可入,吾岂忍见宓子哉!’”器案:北齐书许惇传:“虽久处朝行,历官清显,与邢邵、魏收、阳休之、崔劼、徐之才之徒,比肩同列,诸人或谈说经史,或吟咏诗赋,更相嘲戏,欣笑满堂;惇不解剧谈,又无学术,或竟坐杜口,或隐几而睡,深为胜流所轻。”之推所讥,盖即此人。

〔二六〕卢文弨论学札说曰:“颜延之云:‘尊朋临坐,稠览博论,而言不入于高听,人见弃于众视,则慌若迷涂失偶,黡如深夜撤烛,衔声茹气,晪嘿而归。’颜之推云:‘吉凶大事,议论得失,蒙然张口,如坐云雾;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伸而已。有识旁观,代其入地。何惜数年勤学,长受一生愧辱哉!’噫,二颜之语,其形容不学之人,致为刻酷。夫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若夫不知耻者,又安望其能免耻哉!”

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一〕,多无学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二〕。”无不熏衣剃面〔三〕,傅粉施朱〔四〕,驾长檐车〔五〕,跟高齿屐〔六〕,坐棋子方褥〔七〕,凭斑丝隐囊〔八〕,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仙〔九〕。明经求第〔一0〕,则顾人答策〔一一〕;三九公燕

〔一二〕,则假手赋诗〔一三〕。当尔之时,亦快士也

〔一四〕。及离乱之后,朝市迁革〔一五〕,铨衡〔一六〕选举,非复曩者〔一七〕之亲;当路秉权〔一八〕,不见昔时之党。求诸身而无所得,施之世而无所用。被褐而丧珠〔一九〕,失皮而露质〔二0〕,兀若枯木

〔二一〕,泊若穷流,鹿独戎马之间〔二二〕,转死沟壑之际〔二三〕。当尔之时,诚驽材也〔二四〕。有学艺者,触地而安。自荒乱已来,诸见俘虏。〔二五〕虽百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虽千载冠冕,〔二六〕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以此观之,安可不自勉耶〔二七〕?若能常保数百卷书〔二八〕,千载终不为小人也〔二九〕。

〔一〕卢文弨曰:“周礼地官师氏:‘凡国之贵游子弟学焉。’郑玄注:‘贵游子弟,王公之子弟;游,无官司者。杜子春云:“游当为犹,言虽贵犹学。”’”器案:抱朴子外篇崇教:“贵游子弟,生乎深宫之中,长乎妇人之手,忧惧之劳,未尝经心,或未免于襁褓之中,而加青紫之官,纔胜衣冠,而居清显之位。”所言与此可互证;而唐代诗人,以贵游名篇者,尤数见不鲜矣。

〔二〕少仪外传上“于”作“有”,绀珠集四、翰苑新书二四、新编事文类聚翰墨大全己四引二“则”字都作“即”。隋书经籍志史部总论云:“魏、晋已来,其道逾替,南、董之位,以禄贵游,政、骏之司,罕因才授,故梁世谚曰:‘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御览二三三引后魏书:“秘书郎,自齐、梁之末,多以贵游子弟为之,无其才实,故当时谚曰:‘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唐六典十一秘书省秘书郎原注:“梁秩六百石。江左多任贵游年少,而梁代尤甚,当时谚言:‘上车不落则着作,体中何如则秘书。’”(职官分纪十六同)通典职官八:“秘书郎,自齐、梁之末,多以贵游子弟为之,无其才实。”原注云:“当时谚曰:‘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并本颜氏此文。郭茂倩乐府诗集八七谓此出南史,今南史无文,盖记忆之误。陈汉章曰:“初学记卷十二:‘秘书郎与著作郎,自置以来,多起家之选,在中朝或以才授,江左多仕贵游,而梁世尤甚,当时谚曰:“上车不落为着作,体中何如则秘书。”言其不用才也。’张缵传:‘秘书郎四员,为甲族起家之选,他人不得与。’”器案:王筠与长沙王别书:“筠顿首顿首,高秋凄爽,体中何如?”能改斋漫录二:“今世书问往还,必曰‘不审比来起居何如’。”盖“体中何如”为当时尺牍客套语,此言贵游子弟,无其才实,仅能作一般问候起居之书信而已。

〔三〕“熏”原作“熏”,少仪外传、类说、戒子通录二、野客丛书五、事文类聚后九作“熏”,今据改。

〔四〕史记佞幸传:“故孝惠时,郎侍中皆冠■,貝帶,傅脂粉,化閎、籍之屬也。”后汉书李固传:“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三国志魏书曹爽传注引魏略:“何晏性自喜动静,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北齐书文宣纪:“帝或袒露形体,涂傅粉黛。”则男子傅粉之习,起自汉、魏,至南北朝犹然也。

〔五〕倭名类聚钞三引“驾”作“乘”,注云:“俗云庇剌车是也。”卢文弨曰:“檐谓辕也,辕长则坐者安。”器案:卢说非是。檐谓车盖之前檐,犹屋楹之有檐也。字又作檐。晋书舆服志:“通幔车,驾牛,犹如今犊车制,但其幔通覆车上也。”长檐盖通幔异名。段成式柔卿解籍戏呈飞卿三首:“长檐犊车初入门。”又戏高侍御七首:“玳牛独驾长檐车。”则唐时犹有长檐车。今所见六朝壁画,多存其制。苏轼椰子冠诗:“更着短檐高屋帽,东坡何事不违时。”檐字义与此同,今则作帽沿矣。

〔六〕黄本及少仪外传“跟”作“蹑”。卢文弨曰:“跟,古痕切,说文:‘足踵也。’释名:‘足后曰跟。’依此文则当有着义,或字当为趿也。屐,奇逆切。释名:‘屐,搘也,为两足搘以践泥也。’案:自晋以来,士大夫多喜着屐,虽无雨亦着之。下有齿。谢安因喜,过户限,不觉屐折齿,是在家亦着也。旧齿露卯,则当如今之钉鞋,方可露卯。晋泰元中不复彻。今之屐下有两方木,齿着木上,则亦不能彻也。”器案:涉务篇:“梁世士大夫皆为褒衣博带,大冠高履。”高履即高屐也。世说新语简傲篇:“子敬兄弟见郗公,蹑履问讯,甚修外生礼;及嘉宾死,皆着高屐,仪容轻慢。”

〔七〕少仪外传引“棋子”下有“布”字。器案:棋子方褥,即以织成方格图案之绮,制成之方形坐褥。释名释采帛:“绮,有棋文,方文如棋也。”唐六典尚书户部卷第三:“八曰江南道,古扬州之南境,今润、常……凡五十有一州焉……厥贡纱编绫纶……。”原注:“润州方棋水波绫。”棋子,是以棋枰罫目形容方格。文选博弈论:“所务不过方罫之间。”张铣注曰:“罫,线之间方目也。”艺文类聚六九引梁简文帝谢赉碧虑棋子屏风启,则在当时用此种图案设计,实为传统之工艺美术矣。东京梦华录八秋社:“以猪羊肉……之属,切作棋子片样。”永乐大典一一六二0引寿亲养老新书有羊肉■棋子、猪肾棋子。叶昌炽语石九棋子方格:“唐以前碑至精者,无不画方罫,端正条直,有如棋枰。”上举诸例,俱谓其为方块形也。

〔八〕杨升庵文集六七:“晋以后士大夫尚清谈,喜晏佚,始作麈尾;隐囊之制,今不可见,而其名后学亦罕知。颜氏家训云云,王右丞诗(酬张諲):‘不学城东游侠儿,隐囊纱帽坐弹棋。’”又曰:“三国志曹公作欹案卧视,六朝人作隐囊,柔软可倚,又便于欹案。”卮林五:“隐囊之名,宋、齐尚未见也。王元美以为昔人知隐囊之制,宛委余编曰:‘古字稳皆作隐,疑即稳囊也。’予意隐字如隐几之隐,即凭义耳。壬戌夏,予于荻渚,与崔孟起泛舟而下,至石硊,密雨连江,轻舟凝滞,翻南史:‘陈后主时,百司启奏,并因宦者蔡临儿、李善度进请,后主倚隐囊,置张贵妃于膝上共决之。’予问孟起,隐囊何义?答云:‘今京师中官坐处,常有裁锦为褥,形圆如球,或以抵膝,或以搘胁,盖是物也。’”江浩然丛残小语:“隐囊形制,未有详言者,盖即今之圆枕,俗名西瓜枕,又名拐枕,内实棉絮,外包绫缎,设于床榻,柔软可倚,正尚清谈喜晏佚者一需物也。隐音印,即隐几之隐。”札朴四:“今枕榻间方枕,俗呼靠枕,即隐囊也。通鉴(一七六)注云:‘隐囊者,为囊实以细软,置诸坐侧,坐倦则侧身曲肱以隐之。’馥案:隐读如孟子隐几之隐,昔人用于车中,说文:‘●,车●也。’急就篇:‘●●●●鞍镳鐊。’颜注:‘●,韦囊,在车中,人所凭伏也。今谓之隐囊。’”朱亦栋群书札记十三:“隐囊,如今之靠枕,杜少陵诗:‘屏开金孔雀,褥隐绣芙蓉。’亦其义也。”卢文弨曰:“隐囊,如今之靠枕。南史杜崱传:‘杜嶷斑丝缠槊。’是当时有此名,今未能详也。”器案:斑丝谓杂色丝之织成品。清人王士禛蚕尾续诗十、吴翊凤止稽斋丛稿十之隐囊诗,俱以斑丝为言。

〔九〕后汉书郭泰传:“游于洛阳……后归乡里,衣冠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两,林宗唯与李膺同舟而济,众宾望之,以为神仙焉。”世说新语企羡篇:“孟昶未达时,家在京口,尝见王恭乘高舆,被鹤氅裘。于时微雪,昶于篱间窥之,叹曰:‘此真神仙中人。’”则所谓魏、晋风流,汉末已开其端,而齐、梁犹袭其弊也。

〔一0〕日知录十六:“唐制有六科:一曰秀才,二曰明经,三曰进士,四曰明法,五曰书,六曰算。当时以诗赋取者谓之进士,以经义取者谓之明经。”又曰:“唐时入仕之数,明经最多。考试之法,令其全写注疏,谓之帖括。”器案:汉旧仪上:“刺史举民有茂材,移名丞相,丞相考召,取明经一科,明律令一科,能治剧一科,各一人。”则以明经取士,自汉已然。文选永明九年策秀才文李周翰注:“高等明经,谓德行高远,明于经国之道,第一者也。”(集注本)则六朝之明经,与唐有别。

〔一一〕朱本及类说、戒子通录二、合璧事类续六引“顾”作“雇”。陆继辂合肥学舍札记三:“汉书:‘丙吉以私钱顾胡组、郭征卿养视皇曾孙。’颜氏家训:‘明经求第,则顾人答策。’今别作‘雇’,非。”器案:汉书晁错传:“敛民财以顾其功。”师古曰:“顾若今言雇赁也。”广韵十一暮:“雇,本音户,九雇鸟也,相承借为雇赁字。”借雇为顾,盖始于六朝、唐人。又案:汉书萧望之传注:“对策者,显问以政事经义,令各对之,而观其文辞,定高下也。”文选集注残本卷七十一策秀才文:“钞曰:‘策,画也,略也,言习于智略计画,随时问而答之。策有两种:对策者,应诏也,若上召而问之者,曰对策;州县举之者曰射策也。对策所兴,兴于前汉,谓文帝十五年,诏举天下贤良俊士,使之射策。’陆善经曰:‘汉武帝始立其科。’”

〔一二〕何焯曰:“三九,似谓上巳重阳。”孙志祖读书脞录七引徐北溟(鲲)曰:“三九谓公卿也。后汉书郎顗传:‘陛下践阼以来,勤心众政,而三九之位,未见其人。’注云:‘三公九卿也。’(抱朴子内篇辨问云:“蔑三九之官,背玉帛之聘。”)又文选张铣注王仲宣公燕诗:‘此侍曹操燕,时操未为天子,故云公燕。’据此,则公燕属公卿可知。”李详曰:“吴志王蕃传裴松之注引吴录:‘跨越三九之位。’亦指公卿而言。”刘盼遂曰:“三者三公,九者九卿,简称三九,此实为汉以后之习语,如隶释载孙叔敖碑:‘三九无嗣。’洪适注云:‘三,三公;九,九卿也。’抱朴子外篇汉通篇:‘宦者夺人主之威,三九死庸竖之手。’又清鉴篇:‘勇力绝伦者,则上将之器;洽闻治乱者,则三九之才也。’凡此,皆以三九与宦者、人主、上将为对文,明三九为公卿无疑矣。”器案:徐、孙、李、刘说是,何说非。本书杂艺篇:“三九燕集。”义与此同。抱朴子正郭篇:“林宗名振于朝廷,敬于一时,三九肉食,莫不钦重。”梁书长沙嗣王业传:“善述文辞,尤好古体,自非公燕,未尝妄有所为。”又王筠传:“筠为文,能押强韵,每公宴并作,辞必妍美。”又胡僧佑传:“每在公宴,必强赋诗。”又贺琛传:“我自除公宴,不食国家之食。”文选公燕诗吕延济注:“公燕者,臣下在公家侍燕也。”

〔一三〕器案:左传隐公十一年:“而假手于我寡人。”杜注:“借手于我寡德之人。”国语晋语:“无必假手于武王。”韦注:“假,借也。”后汉书张奂传:“上天震怒,假手行诛。”又阳球传:“球奏罢鸿都文学云:‘假手请字。’”文心雕龙诏策篇:“安、和政弛,礼阁鲜才,每为诏敕,假手外请。”隋书刘炫传:“炫自状云:‘至于公私文翰,未尝假手。’”史通载文篇说魏、晋已下,伪谬雷同之失有五,其三曰假手。叶绍泰曰:“六朝之文,惟梁称盛,而贵游子弟,为朝士羞,此名人集中所以多代人之作也。”

〔一四〕器案:杂艺篇亦有“才学快士”语,本篇下文“人见邻里亲戚有佳快者”,北史刘延明传有快女婿,义俱同,快即有佳意。

〔一五〕朝市,犹言朝廷。观我生赋:“讫变朝而易市。”与此言“朝市迁革”意同。周礼考工记:“匠人营国,面朝后市。”盖市之前即为朝,朝之后即为市,故言者多以朝市指朝廷。隋书卢思道传载思道孤鸿赋:“虽笼绊朝市,且三十载,而独往之心,未始去怀抱也。”

〔一六〕晋书吴隐之传:“若居铨衡,当用此人。”

〔一七〕文选北征赋注:“曩,犹向时也。”

〔一八〕孟子公孙丑上:“夫子当路于齐。”赵岐注:“如使夫子得当仕路于齐,而可以行道。”

〔一九〕说郛本、颜本、胡本、奇赏“被”作“披”。卢文弨曰:“圣人被褐怀玉。”

〔二0〕卢文弨曰:“法言吾子篇:‘羊质而虎皮,见草而说,见豺而战,忘其皮之虎也。’”

〔二一〕卢文弨曰:“陆机文赋:‘兀若枯木,豁若涸流。’‘泊’疑当作‘●’,下文引说文:●,浅水貌。’此当用之。匹白切。”器案:续汉书祭祀志上注引应劭汉官载马第伯封禅仪记:“遥望其人,端如行朽兀。”兀字用法与此同。朽兀,即兀若枯木也。

〔二二〕说郛本、程本、何本、奇赏及戒子通录二“鹿独”作“孤独”;今从宋本,少仪外传上、事文类聚后九引亦作“鹿独”。卢文弨曰:“礼记王制正义引释名:‘无子曰独,独,鹿也,鹿鹿无所依也。’又张华拂舞赋:‘独漉独漉,水深泥浊。’‘独漉’一作‘独禄’,亦作‘独鹿’,当是彳亍之意,本无定字,故此又倒作‘鹿独’也。”焦循易余钥录十八:“鹿独,今俗呼作捋夺。”郝懿行曰:“‘鹿独’疑当为‘独鹿’,荀子成相篇云:‘刭以独鹿弃之江。’注云:‘独鹿与属镂同。’又案:鹿独或当时方言,流离颠沛之意,不得援荀子‘刭以独鹿’为解也。存以俟知者。”梧舟案:“或是‘碌碡’二字,味全句神似也。”

〔二三〕器案:转死即转尸。孟子梁惠王下:“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胡三省通鉴三一注引应劭曰:“死不能葬,故尸流转在沟壑之中。”

〔二四〕何焯曰:“后人所骂奴才,亦驽材耳。”卢文弨曰:“字林:‘驽,骀也。’驽骀,下乘,此亦谓下材也。”陆继辂合肥学舍札记三曰:“驽材,金圣叹谓始于郭令公之骂其子,非也。刘元海云:‘成都王颖不用吾言,逆自奔溃,真驽材也。’王景略云:‘慕容评真驽材也。’语皆在前。又魏尒朱荣谓元天穆曰:‘葛荣之徒,本是驽材。’盖驽材者,驽下之材。颜氏家训云:‘贵游子弟,离乱之后,失皮露质,当此之时,真驽材也。’”赵翼陔余丛考三八谓驽材即奴才,引证大同。案陈士元俚言解二:“郭子仪自称诸子皆奴材。刘元海谓成都王颖曰:‘逆自奔溃,真奴材也。’田崧曰:‘贼氐奴材,欲觊非分。’刘璋执姚洪,洪骂曰:‘汝奴材,固无取;吾义士岂忍为汝所为。’奴材者,言奴仆之所能,皆卑贱事也。”陆、赵之说,盖又本于陈士元。

〔二五〕少仪外传上、类说引“虏”作“掠”。

〔二六〕文选奏弹王源李善注引袁子正书:“古者,命士已上,皆有冠冕,故谓之冠族。”

〔二七〕宋本“安”作“汝”,少仪外传上、事文类聚后九引同。

〔二八〕类说“保”作“饱”。

〔二九〕类说、事文类聚后六无“千载”二字。类说“不”作“免”。敬斋古今黈五曰:“世之劝人以学者,动必诱之以道德之精微,此可为上性言之,非所以语中下者也。上性者常少,中下者常多,其诱之也非其所,则彼之昧者日愈惑,顽者日愈偷,是其所以益之者,乃所以损之也。大抵今之学,非古之学也。今之学不过为利而勤,为名而修尔;因其所为而引之,则吾之劝之者易以入,而听之者易以进也。求之前贤,盖得二说焉:齐颜之推家训云:‘有学艺者,触地而安。自荒乱以来,虽百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师;虽千载冠冕,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以此观之,安可不自勉耶?若能常保数百卷书,千载终不为小人也。谚曰:“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则今人所谓‘良田千顷,不如薄艺随身’者也。韩退之为其侄符作读书城南诗:‘金璧虽重宝,费用难贮储;学问藏之身,身在即有余。’则今世俗所谓‘一字值千金’者也。古今劝学者多矣,是二说者,最得其要,为人父兄者,盖不可以不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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