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兔儿丝告乏得银惠 没星秤现身说赌因

却说谭绍闻正在碧草轩上看书,一人进门跪下求救。此人是谁?乃是姓夏名鼎表字逢若,外号兔儿丝者是也。绍闻忙搀道:“起来,起来。”夏鼎道:“须你承许下,我才起来。”

绍闻道:“你不起来,我也跪下,也不承许你。”夏鼎只得起来,又为了礼,坐下叙话。

绍闻道:“你到底是啥事呢?”夏鼎道:“说起来话长,截近说了罢。这一年,因你立志读书,我也不便相近。盛大哥公子性儿,也不大理人。东门内王贤弟,只顾他的生意,我也不好干动他。实对你说,我为你的官事,是挨过板子的人,人也都不器重了。家下几口人无法过活,那‘首阳山’。我也曾携眷走了几次。只因本街祝先生,是我自幼拜的蒙师,昨年选了河北胙城县副学。我再三央张绳祖去茶叶店赊了八两银茶叶,向河北打个抽丰。一来祝先生是新任,二来这个老先生也是老实人,除了盐、当店,以及城内好近官的绅衿,把茶叶撒了一少半儿,下余一多半,无处出脱。我没法儿,少不的每日结识门斗、学书,又出了学衙,拜了一片子朋友,才出脱哩将荆收了十二两七钱多银子,还有十数封未送还。谁知冤家路窄。一日同张学书北乡看戏,离城一里半路,你说是谁的戏?偏偏是茅拔茹一班臭卷戏。这狗攘的,如今狼狈不堪,身上衣服,也不像当日光彩,穿的一件大褐衫,图跟戏子吃些红脸饭。我也不料是他,他见了我,辽远喊道:‘那不是省城夏大哥么?’到我跟前,俺两个作了一个揖,一手拉到酒馆里。我把书办捏了一把同去。进得酒棚,他叫酒家烫了一钴酒,斟了两杯,放在俺两个面前。你说他头一句说什么罢,他头一句便说道:‘请吃一杯罢,树叶儿也有相逢日子,不走的路还要走三遭。我当初在祥符,多承夏兄管待,今日定还席。’那张书办是个精细人,见茅拔茹竖眉瞪眼,不是个好相法,便说:‘夏少爷少吃一杯罢,来时祝师爷再三吩咐,叫早些回去哩。’茅家便问道:‘夏兄在师爷衙门么?’好个张书办,旧日住过刑房,今日又住学署,见景生情,便道:‘夏少爷是新师爷表外甥,今日来看表舅的。’茅拔茹想了一想,说:‘不吃酒也罢,夏兄你且回去。’那日方得没事回到学署。过了两日,就有朋友送信,说茅家约的打手,叫做顺刀会,等我出胙城,要打折腿、剜了眼。我怕了,也不敢等收完茶叶钱,就悄悄的回来。那一日在路上,见一个胡子,穿了一领褐衫,引了两个人从北来,几乎把我苦胆吓破。到面前,却是一行走路的,才放了心。进了家,只落了十两多点银子。还了二两陈欠,又开发二两柴米钱,余交张绳祖打发茶叶店,下欠二两。茶叶店全相公到还松。只这二两银子,我却像欠下张绳祖的皇粮了,每日叫他那老贾上门索讨。说的言语,我对你也说不出来,只是很不中听就是。我万分无奈,承许今日完他,只是我再没法起办。万望贤弟念咱那香火之情,替我周全周全。真正叫我在老贾面前丢了人,我委实顶不住他。若不然我何不问你要三两五两哩,我委实是急了。”绍闻道:“你再休提那张绳祖,我前已对你说过。我先世累代书香,到了我连半步前程儿还不曾到身上,现今先君涂殡在堂,我将来何以发送入土?我如今立志读书,虽此时先生有病,我只管每日自进个课程。昨前小考,程公取我童生案首。或者宗师按临,进个学儿,也未见得。若提起你与张绳祖的事,未必就是正经事,我也不听,我也不管。”夏鼎道:“张绳祖这宗银子,委实是欠茶叶店仝相公的,若干一点赌嫖的踪迹儿,我就是个忘八大蛋。万望周全一二。你方才说张绳祖不是正经人,这话一丝儿不错。你自此以后也只可远他,不可近他。放着书肯不读么?各人图个上进。混帐场中,闯来闯去,断乎没有什么好处。我也叫他那老贾腌臢的足呛。就是我欠他这二两银子,原是当日承情的事,老贾硬拿出讨赌账的手段,输打赢要的光景践踏人。你只替我周章了这一点子事,我再进老张的门,双腿跌折;我要再见你进他的门,我竟仗香火之情,你脸上我定啐十来口唾沫。你只管读你的书,进了学中举中进土,我跟你上任管宅门,管马号,管厨房,享几年福罢。”绍闻道:“闲话不说。你要二两银子原没多少,但只是我此时欠人家一千多两行息银子,手委实窘的很,如何替你酌处呢?”夏鼎笑道:“二两银子,叫我今日可真难起办,你就穷了,也易处。你看家中有什么穿不着的衣服,拿一两件子,拿在当店,就当够了。待我手中活动时,赎出来还你。”

绍闻道:“衣服本没剩的,我也不好回家去龋若家母、贱内问一句,我说啥哩?”夏鼎道:“你休拿狠心肠拒绝我,我也是识抬举中用的人。我只是吃茅家要约人打我的亏。若不是胙城撞见他时,茶银讨完,今日也犯不着干动贤弟。”绍闻想了一想,指着案上一个砚池道:“这是一个端砚,你拿去当二两银罢。”夏鼎道:“我家的端砚,只卖了五百钱,这端砚如何能当二两?”绍闻道:“端砚与端砚不同,你没看上面有年月款识,是宋神宗赐王安礼的。当日是十两银买的。你只管当去,管许只多不少。你把当票给我。”

果然夏鼎看了一看,塞到怀里,作别起身。到松茂典当三两纹银,分了二两一封,一直到张绳祖家。

恰好张绳祖在家与假李逵说话。夏鼎进门,张绳祖身也不欠。只说道:“坐下。你来送银子来了。”夏鼎掏出一个纸封儿放在桌上,说:“你看看,二两松纹牛毛细丝,一毫一忽儿也不短。”张绳祖拆开一看,果然成色顶高。老贾取过戥子,称了一称,二两还高些。哈哈笑道:“老夏,老夏,我真服你是一把好手。这是那里银子!”夏鼎道:“你只管我不欠你的罢,何苦盘问来历?我只不是偷的就是。”张绳祖笑道:“你休恼的恁个样子,委实是仝相公催的太紧。”夏鼎道:“欠他的,只得许他催哩。”张绳祖道:“委的是何处银子?”夏鼎道:“是朋友都比你厚道。这是萧墙街谭相公银子。我告了一个急,他给我了二两,我不瞒你。”张绳祖将银子送与老贾道:“这还是他赢咱的那宗银子,是不是。”老贾道:“那银子没这高。”张绳祖笑道:“老夏呀,你既然有本事把谭绍闻银子生发出来”,我也不要你这二两银子。你只再把他勾引到这里赌上一场,不管我赢我输,再与你八两,以足十两之数。决不食言。”竖鼎道:“呸!你这就是不吃盐米的话。我虽下流,近来也晓得天理良心四字,人家济我的急,我今日再勾引人家,心里怎过得去。况且人家好好在书房念书,现今程公取他案首,我若把他勾引来,也算不得一个人。”张绳祖笑道:“你从几日算个人了?也罢么,你就把这二两银子丢下,我送与仝相公,你回家去吃穿你那天理,盘费你那良心去。嘴边羊肉不吃,你各人自去受恓惶,到明日朝廷还与你门上挂‘好人匾’哩。”

精选专题

领航新时代

精选文章

精选视频

精选图片

微信公众平台:搜索“宣讲家”或扫描下面的二维码:
宣讲家微信公众平台
您也可以通过点击图标来访问官方微博或下载手机客户端:
微博
微博
客户端
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