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奖忠仆王象荩匍匐谢字 报亡友程嵩淑慷慨延师

这回书先找明王中央众绅衿进署递呈,恳恩免解,单单的衙门口候众人出署。各宅家人亦各持灯笼来接。少时只听得云板响亮,暖阁仪门大闪,边公送绅士到堂口,三揖而别。王中在仪门外接着,爬到地下磕头,说道:“小的谢众位爷。”众人站住,程嵩淑道:“如今也不便看你家大相公,边老爷似有开恩之意,王中你可略放点心。”王中道:“这事楚结,一定请众位爷到萧墙街坐坐。恳爷们恩典,赏小的一个信儿,至日必通临。小的还有一句话说。”张类村道:“至日必通去。”程嵩淑道:“既然王中有话,天才黄昏,爽快就到土地祠内坐坐,省的到那日,人或不齐,等前等后哩。”娄朴道:“程老伯说的极是。”

于是灯笼引着,一齐到了土地祠。大家就在砖炕沿上周列坐下,灯笼取了罩儿,照耀辉煌。王中又磕头,程嵩淑道:“近日听说你在城南种菜园,是你自己愿出去,是大相公赶你出去的?”王中道:“是小的言语无道理,触大相公恼了,自觉安身不住,向城南种菜度日。”程嵩淑道:“如今还该进来。你看你出去,如今就弄出贼扳的事,若你在内边住着,或者不至如此。”王中道:“小的不愿意回去。”程嵩淑道:“这宗事你怎么知道,沿门央人?”王中道:“是大奶奶着人叫小的。”

程嵩淑道:“你如今办下了这宗事,也便宜进去。到明天众人一言,进去也极光彩。”王中道:“当初大爷临终之时,赏了小的鞋铺一座,菜园一处。列位爷也是知道的。小的想着就中营运,存留个后手,却万万不是为小的衣食。”这句话内滋味,却照孔耘轩心坎里打了个挂板儿。原来当日孔耘轩爱女之情,早已把绍闻看到必至饥寒地步。这句话,既服王中见识,又感王中忠恳,忍不住默叹道:“谭孝移真养下一个好忠仆也!”

惠养民道:“我旧年在那教学时,这王中尝劝谭绍闻改过迁善,真正是贤人而隐于下位者。”张类村道:“劝人为善,便是无限功德,此人将来必有好处。”程嵩淑道:“王中这样好,我们常叫他的名子,口头也不顺便,况且年纪大了。不如咱大家送他一个字儿,何如?”娄朴道:“老伯所见不错。小侄从来不敢呼他的名子,心内深敬其贤。送个字儿,与小侄甚便。”

程嵩淑道:“他这样好处,虽古纯臣事君,不过如此。我竟与他起个号儿,叫王象荩何如?”王中跪下道:“小人不敢。”

苏霖臣挽起道:“名副其实。像你这样好,谁敢轻薄了你。”

程嵩淑道:“自此以后,无论当面背后,有人叫王中者,罚席示惩。”惠养民道:“我当初在他家时,就不曾多叫他王中。”

程嵩淑道:“你犯了!罚席,罚席。”惠养民道:“‘犯而不校’,何以罚为?”大家微笑,各自散归。——自此书中但说王象荩,而不说王中,亦褒贤之深意也。

且说王象荩送走了众绅衿,二堂一声传唤,谭福儿、夏鼎各摘了口供,催令人当堂取保。夏鼎自有小貂鼠写了本名“刁卓保领夏鼎,有事传唤,不致失误”的领状,保领去讫。王象荩也写了“家人王中保领家主谭绍闻——即谭福儿,有传呼当堂交明”的领状领回。

谭绍闻回家到了院中,已是大半夜时候,合家欢喜。谭绍闻说道:“我身上被臭虫咬坏了,衣服中想必还有藏下的,怕染到家里。”王氏道:“你脱到院里,明日细加寻捉,你另换一套罢。”谭绍闻果然脱下,进东楼另换。巫翠姐道:“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买一件圈圈子,就弄下一场官司。像我当闺女时,也不知在花婆手里,买了几十串钱东西,也不觉怎的。我到明日叫花婆子孟玉楼,与我捎两件钗钏儿,看怎的!”王氏道:“咱也打造起了,花婆子从来未到过咱家,我从来不认的,何必叫他捎呢?”巫翠姐道:“我前日在家,曾定下孟玉楼的连枝翠凤,他说同他伙计姚二姐,过几日就送来。”谭绍闻道:“我不是赢的银子,他白送我,我还不要他哩,吃亏是赢了钱了。”冰梅道:“赢钱还弄出不好的事,不胜不赢他。”

谭绍闻道:“你管着我么?”冰梅甚觉赧颜,自引兴官去睡。

各人亦自归寝。王象荩自向马房中去与邓祥睡去。

一宿晚景已过。到了次日,王象荩便说请众位央情的爷台。

谭绍闻本不愿见这几位前辈,争乃感情在即,难说过河拆桥,少不得写了帖子,就叫王象荩沿门挨送。送完时,说:“诸位爷,都说明日饭后早到。惟惠师爷明日要上滑庄吊纸,他的岳叔死了,事忙不能来。”谭宅备办酒席,不在话下。

及次日巳时初牌,果然程、娄、苏诸公,陆续俱到。孔耘轩后至,带了些人情儿,少不得要望望续女巫翠姐。说了不几句话,谭绍闻陪着也上碧草轩来。叙齿坐下。程嵩淑叫了声王象荩,谭绍闻见王中便到面前,茫然不解,眉目间有些愕然。

程嵩淑道:“这是我与盛价送的字儿,缘他一向不亚纯臣事主,所以送他个字,叫做王象荩。昨日在土地祠言明,有人仍呼他的原名,就要罚席。贵老师前日就犯了,所以今日他不敢来,穷措大怕摆席哩。”这绍闻方知象荩二字来历。

张类村道:“谭世兄台甫,我竟不知。”谭绍闻道:“先君字小侄,原起下念修二字。”程嵩淑道:“尊公名以绍闻,必是犬绍闻衣德’之意,字以念修,大约是‘念祖修德’意思了。请问老侄,近日所为,何者为念祖,何者为修德?”谭绍闻满面发红,俯首不答。苏霖臣见程嵩淑出言太直,谭绍闻有些支撑不住,急说道:“既往不咎,只讲自此以后的事罢。”

谭绍闻道:“小侄一向所为非理,多蒙众老伯及娄世兄关切,质非牛马,岂不知愧!但没个先生课程,此心总是没约束。时常也到轩上看一两天书,未免觉得闷闷,或是自动妄念,或是有人牵扯,便不知不觉,又溜下路去。今日与娄世兄相对,当年共笔砚,今日分云泥,甚觉羞愧。只求众老伯与娄世兄,为小侄访一名师,小侄情愿对天发誓,痛改前非,力向正途。”

一面说着,早已眼泪汪汪。张类村道:“念修所言,亦是肺腑之谈。今日即为之打算一个先生,请来念书。念修年方精壮,何难奋飞,以赎前衍。”程嵩淑便向孔耘轩道:“昨日在府上,所会同年智周万,我看其人博古通今,年逾五旬,经纶满腹,诚可为令婿楷模。”孔耘轩道:“智年兄未必能在外处馆。他是为他先人一部诗稿未刻,今进省城,与刻字匠人面定价钱。昨日说明板式、字样、圈点,日数不多,即回灵宝。似乎不能强留。”程嵩淑道:“耘老,你莫非有推诿之意么?”孔耘轩道:“岂有此心。”程嵩淑道:“贵同年前日相会时,他曾说过,愿留省城,图校字便宜些,今日何由知他必归?总之,今日为念修延师,非为念修也,乃为孝移兄耳。即以延师之事托耘老,也非为姻戚起见,乃为孝移兄当年交情。若不然,这满城中失教子弟最多,我老程能家家管他么?象荩过来,你作速催你的席面,席完,就往孔老爷家,商量请先生的话说。”娄朴道:“谭世兄看程老伯关切之情,幸勿辜负此段深心。”谭绍闻道:“铭感之甚。”程嵩淑道:“只要老侄竖起脊梁,立个不折不磨的志气,这才算尊翁一个令子,俺们才称起一个父执。若说口头感激,也不过是法言必从而已。”

话犹未完,王象荩已领的德喜、双庆、邓祥等,摆桌面,排开酒肴。不多一时,席已完毕。程嵩淑又独自偏吃了三兕杯。

即同起身,向孔耘轩家来。程嵩淑即叫王象荩跟着,探个行止的信儿。

到了孔耘轩书室,智周万脸上挂着近视眼镜,正在那里编次序文。见了一起衣冠朋友,慌忙叠起书页,为礼坐下。程嵩淑与张类村是前日见过的。智周万方欲动问,程嵩淑道:“此位是敝友苏霖臣,大草小楷,俱臻绝顶,来日诗稿序文,即着苏霖老书写。”智周万道:“容日便诣府奉恳。”苏霖臣道:“涂鸦不堪,何敢佛头上加秽。”程嵩淑道:“你也不必过谦。此位是馆陶公公子,新科考廉。”智周万道:“尚未获晋谒。”

娄朴也致谢:“不敢。”

精选专题

领航新时代

精选文章

精选视频

精选图片

微信公众平台:搜索“宣讲家”或扫描下面的二维码:
宣讲家微信公众平台
您也可以通过点击图标来访问官方微博或下载手机客户端:
微博
微博
客户端
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