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钗郎

有冯生居郡城,郊外闲步。花木丛萃中,一宅双扉半掩,有美人倚门斜盼,如有所待。见生徐徐掩门,如不胜情。生怅然而归。

次日复往,又见焉,遂低徊驻足,挑之以目。女低语曰:“蛱蝶亦恋花枝耶”生应曰:“蝶不恋花而更谁恋但未识花恋蝶否”女笑曰:“蝶既恋花,何不飞上梢头,栩栩何为”生遂入,面门遽掩。闲馆云虚,惟女独处。生问:“宅上无人乎”女曰:“吾有新妇,何谓无人”生笑问:“卿安有妇”女曰:“吾族纳婿,均谓之新妇,今卿是也。吾名紫钗郎,卿宜郎我,勿得卿我,我乃得卿卿。”生笑颔之。

紫钗向壁曰:“新妇恶岑寂,兰奴车蒲奴可出侍。”俄有二青衣自壁中出,妩媚可观。生大惊,知其非人矣,疾趋欲遁。紫钗追捉其臂曰:“既为夫妇,不啻骨肉,何相弃之速也?”遂命青衣:“将酒来,与夫人压惊。”酒至,连酌奉生,每杯自饮其半,两颊盈盈然如桃花之冶艳矣。生初甚畏怖,至是心动,渐狎嫟之。紫钗复命青衣:“往请诸姊妹及魏姑姑来陪夫人花烛宴。”凡称新妇及夫人,皆谓生也。生亦戏自称曰“妾”。

须臾,青衣报曰:“请姑至矣。”有自东壁出者,有自西壁出者,共四人,皆韶颜艳质。指生问曰:“此新贵人乎”乃自巾领下及袜履,一一审视,威敛袂向紫钗曰:“贺汝得佳妇!”生颇羞惭面赤,俨然如新妇之腼腆者。

青衣又传:“魏家姑姑至。”则一美人自南壁出,年稍长,迎紫钗笑曰:“偷香贼乃敢延客,劳我远涉!”紫钗亦笑,问:“阿素何不教来”魏姑曰:“小蛮女累人难行,已命小婢将饼馅饵之矣。”

于是叙札就席,佥曰:“新人宜首座。”生逊谢,诸女共挽生坐之。复挽紫钗坐于次,曰:“新郎君宜此位也。”紫钗亦谢而后坐。巳而诸女以次皆坐。一女名小琼,年最少,居婪尾焉。兰奴奉壶,蒲奴进馔。琼盏雕盘,无复凡器。芳洁充筵,咄嗟而办。

酒数巡,一女拽爵而起曰:“吾观夫人眉黛,风雅新妆,妙咏可得闻乎”一女曰:“此吾辈亭,奈何以苦夫人”生素自负,不觉愠见,曰:“诗岂苦人之具乎妾虽不才,原有所献,请即席赋之。”诸女微哂曰:“愿聆佳句。”取笺笔授生。吟哦久之,不能就,雨汗浃两頬。小琼曰:“吾为夫人解围,可乎”遂夺笔书曰:

“海内青莲死,谁为倚马才一言难返汗,点点落吟腮。”

盖生姓冯氏,诗拆其宇以嘲之也,一座哄然。方哗笑间,南壁一婢抱三岁小女儿出,曰:“阿素寻母来也。”魏姑抱置膝上,将乳之。诸女群起弄儿曰:“能作一催妆诗,便当乳尔。”儿应声而就,诗曰:

“妆阁整巾衫,菱花笑相见。

脂凝杜子唇,粉傅何郎面。”

诸女咸喜曰:“真彗种也!”生惊愕愧赧,殆无人色。紫钗颇怜之,对众曰:“吾妇新来羞怯,故文思偶踬。再言诗者裸罚之,律无赦。”众笑而戢,生亦少安。

紫钗又曰:“今日宴者,阿素之外,凡七人,适符竹林之数。吾有觞政,名占一筹,得五君者勿饮,得山公者罚一爵,惟钻核儿最为污鄙。若得阿戎,当以大斗酌之,而能有辞者仍勿饮。”众皆曰善。青衣具牙筹,书七贤姓名各一,以紫金筒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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