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沈廷芳动怒生谋 赛元坛原情问话

且说那祁子富问锦上天道:“既是你相公代我小女做媒,还是哪一家?姓甚名谁,住在何处?”锦上天道:“若说他家,真是人间少二,天下无双,说起来你也晓得,就是当朝宰相沈太师的公子,名叫沈廷芳。你道好是不好?我代你把这头媒做了,你还要重重地谢我才是。”那锦上天还未说完,祁子富早气得满面通红,说道:“莫不是沈谦的儿子么?”锦上天道:“正是。”祁子富道:“我与他有杀父之仇,这禽兽还要与我做亲?就是沈谦亲自前来叩头求我,我也是不依的!”说罢,把手一拱,竟自走了。那锦上天被他抢白了一场,又好气又好笑,见他走了,只得又赶上一步道:“祁老爹,我是好意,你不依,将来不要后悔。”祁子富道:“放狗屁!肯不肯由我,悔甚么!”气恨恨地就走了。

那锦上天叫了一声,回到亭子上来。沈廷芳问道:“怎么的?”锦上天道:“大爷不要提起,先前没有提起名姓倒有几分,后来说起大爷的名姓、家世,那老儿登时把脸一翻,说道:‘别人犹可,若是沈……,”这锦上天就不说了。沈廷芳急问道:“沈甚么?”锦上天道:“门下说出来,怕大爷见怪。”沈廷芳道:“但说不妨。”锦上天道:“他说:‘若是沈谦这老贼,他想要同我做亲?就是他亲自来叩头求我,我也不情愿。’大爷,你道这老儿可恶是不可恶?叫门下也难再说了。”沈廷芳听见了这些话,他哪里受得下去,只气得两太阳中冒火,大叫道:“罢了,罢了,亲不允倒也罢,只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锦上天道:“大爷要出这口气也不难。这花园是大爷府上的,只须吩咐一声开店的,叫他散了众人,认他一天的生意,关了园门。叫些打手前来,就抢了他的女儿,在园内成了亲,看他从何处叫屈?”沈廷芳道:“他若出去喊冤,如何是好?”锦上天道:“大爷,满城文武都是太师的属下,谁肯为一个贫民同太师爷作对?况且,生米煮成熟饭了,那老儿也只好罢了。那时大爷再恩待他些,难道还有甚么怕他不悦?”沈廷芳道:“说得有理,就烦你前去吩咐店家一声。”

锦上天领命,慌忙走下亭子来,吩咐家人,回去传众打手前来听命;后又吩咐开店的,叫他散去众人,讲明白了,认他一千两银子,快快催散了众人。慌得那店内的伙计,收拾了家伙,催散了游客。那些吃酒的人,也有才坐下来的,也有吃了一半的,听得这个消息,人人都是害怕的,站起身来往外就走,都到柜上来算账找银包。开店的道:“这是沈大爷有事,又不是我们不卖银子,银子都备下棹来了,哪里还有得退还你们?除非向太师爷我去。”那些人叹了口气,只得罢了,随即走了。开店的欢喜道:“今日倒便宜了我了。”

那里面还有罗公子三人,坐在那里饮酒。酒保各处一望,见人去得也差不多了,只有留春阁还有罗府三个人,没法弄他出去。想了一会,无奈只得走到三人面前,不敢高声,陪看笑脸说道:“罗少爷,小人有句话来秉告少爷,少爷莫要见怪。”罗焜道:“有话便说,为何这样鬼头鬼脑的?”酒保指着对过说道:“今日不知哪一个得罪了沈大爷,方才叫我们收了店。他叫家人回去传打手来,那时惟恐冲撞了少爷,两下不便。”罗焜道:“你好没分晓。他打他的,我吃我的,难道我碍他的事不成?”酒保道:“不是这等讲法,这是小的怕回来打架吵了少爷,恐少爷不悦,故此请少爷今日早早回府,明日再请少爷来饮酒赏花,倒清闲些。”罗焜道:“俺不怕吵,最喜的是看打架,你快些去,俺们不多事就是了,要等黑了才回去呢。”酒保想来拗他不过,只得求道:“三位少爷既不回去,只求少爷莫管他们闲事才好。”三人也不理他,酒保只得去了。

再言罗焜向胡奎说道:“大哥,青天白日要关店门,在这园子里打人,其中必有原故。”胡奎道:“且等俺去问问,看是甚的道理。”那胡奎走下亭子,正遇着锦上天迎面而来。胡奎将手一拱道:“俺问你句话”锦上天道:“问甚么?”胡奎道:“足下可是沈府的?”锦上天道:“正是。”胡奎道:“闻得你们公子要关店打人,却是为何?是谁人冲撞了你家公子?”锦上天知道他是同罗公子在一处吃酒的,便做成个话儿,就将祁子富相骂的话告诉一番。胡奎道:“原来如此,该打的。”将手一拱,回到席上。罗灿问道:“是甚么话说?”胡奎道:“若是这等说法,连我也要打他一顿。”就将锦上天的话,告诉二人一遍。罗焜道:“哥哥,你休听他一面之词,其中必有原故,大凡乎人家做亲,允不允,还要好好地回覆;岂有相府人家要同一个贫民做亲,这贫民哪有反骂之理。”胡奎道:“兄弟说得有理,等我去问问那老儿,看他是何道理。”胡奎下了亭子,前来问祁子富的曲直,这且不表。

且说祁子富同锦上天说了几句气话,就同张二娘和女儿各处去游玩。正在那里看时,忽见那吃酒的人一哄而散,鬼头鬼脑地说道:“不知哪一个不允他的亲,还敢反骂他,惹出这场大祸来,带累我们白白地去了银子,连酒也吃不成了,这是哪里说起?”有的说道:“又是那锦上天这个天杀的挑的祸。”有的说:“这个人岂不是到太岁头上去动土了!”有的说:“想必这个姓祁的其中必有原故。”有的说:“莫管他们闲事,我们快走。”

不言众人纷纷议论,且说那祁子富听见众人的言语,吃了一惊,忙忙走来,这长这短告诉了张二娘一遍。张二娘闻言吃了一惊:“都是你为人古执,今日惹出这场祸来,如何是好?我们快快走后门出去罢!”三人转弯抹角,走到后门,后门早已封锁了。他三人一见,只吓得魂不附体,园内又无别处躲避,把个祁巧云吓得走投无路,不觉地哭将起来。正是:

鱼上金钩难入水,雀投罗网怎腾空?

张二娘道:“莫要哭,哭也无益,只好走到前门,闯将出去。”当下三个人战战兢兢往大门而来。心中又怕,越发走不动了。

及至赶到前门,只见那些吃酒看花的人都纷纷散去了,只有他三人。才走到二门口,正遇着沈廷芳,大喝一声道:“你们往哪里走?左右与我拿下。”一声吩咐,只听得湖山石后一声答应,跳出三、四十个打手,一个个都是头扎包巾,身穿短袄,手执短棍,喝一声,拦住了去路,说道:“你这老儿,好好地写下婚书,留下你的女儿,我家大爷少不得重重看顾你,你若是不肯,休想活命!”那祁子富见势不好,便拼命向前骂道:“青天白日,抢人家妇女,该当何罪?”把头就向沈廷芳身上撞来。沈廷芳喝声:“拿下!”早拥上两个家丁,向祁子富腰中就是一棍,打倒在地。祁子富挣扎不得,只是高声喊道:“救命。”众打手笑道:“你这老头儿,你这老昏颠!你省此力气,喊也是无用的。”

此处且按下众打手将祁子富捺在地下不表,单言沈廷芳便来抢这个祁巧云。祁巧云见他父亲被打手打倒在地,料想难得脱身,飞身就往金鱼池边,将身就跳。沈廷芳赶上一步,一把抱住,往后面就走,张二娘上前夺时,被锦上天一脚踢倒在地,护沈廷芳去了。可怜一家三口,命在须臾。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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