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警淫贼刀削左耳 报私恨计害维环

话说电真看那僧人,身高九尺开外,汉壮魁梧,膀大腰圆;往脸上一看,面如蟹盖一般,粗眉阔目。鼻直口方,大耳相衬,光头未戴帽,青青的头皮,未受过戒;身着瓦灰色僧袍,一巴掌宽青护领,散着怀,青纺绿的中衣,高腰的白袜子,黄僧鞋,白沿口。倒背着手,手中拿着一个木环,站在那里,两眼发直,不知道他看甚么啦。电真连忙顺着他的眼光一看,在妇女群中,看见一位少妇。电真一见,猜出他准是一个采花的凶僧,心中一动,暗说:“幸亏我那恩兄叫我来戏场走走,如若不然,这真许是出了甚么意外,还是我那兄长料事料的远,如若不然,还不一定又出甚么事呢。我从此跟我那兄长在一处,还多长许多的见识呢。自己想到此处,顺他眼线看去。见那人群中的少妇,长得实在不错,身穿花红叶绿的衣裤满头珠翠。有一条凳儿,正坐在那里看戏。下垂首坐着一个女仆,是陪着看戏哪。电真在远处瞧着,天到正晌午,戏散了场,那仆妇便取出手巾中的蒸食来,他们二人一起吃这天津有名的蒸食。电真在一旁净看着那个僧人。工夫不见甚大,又开戏啦。少时四戏唱完,天到大平西,又喝完啦。那个少妇带着仆妇,主仆一同回了南村头周家庄,僧人在后边跟着。他们主仆进了村子,来到北村头,那北边就有一家住户,路西朝东。他二人到了门前,上前门,就听里边有人问道:“嫂嫂你回来啦。”少妇说:“妹妹,你看看今天的戏,还真不错。”

不言她们二人说话。且说这个僧人跟了过来,到了门口外,往四下里一看,并没有过路行人。这才暗中取出粉漏子来,给留了个暗记号,那电真在背后早看着他呢,僧人又巡视了一遍才行走去。电真急忙上前来查看,原来是一个粉莲花,旁边一个小蜜蜂儿。自己看他走远啦,便来到一家酒馆,的了个雅座。正在用酒用饭之际,忽听外边有人叫道:“大师傅,您来啦。”和尚说:“可有雅座?”伙计说:“不错,后头我们还有雅座。”说着当时便将僧人带到雅座,当时会过酒饭钱五十两,伙计给道了谢。电真一见,连忙自行会过了钱,先出来到了南边一片大树林,他是席地而坐,自己养精神,耗到天黑,为是好捉僧人。少时那个和尚喝完了酒,也出了酒楼,来到林中,坐在地上养精神,预备黑夜前去采花。按下不表。

且说那个姑娘开了门,将他嫂子迎了进去。这个时候西屋里的老太太醒啦,问道:“姑娘,你嫂子回来了没有?”姑娘在东屋,连忙答应说:“娘亲,回来了。”说着话姑嫂一齐到了西里间。老太太问道:“哟,你都去回来了。”少妇说:“回来啦。”老太太说:“你可看见大员外爷?”少妇说:“没看见大员外爷,我倒看见二员外爷啦。可惜今年您身体不爽,要是好着,您带着我们姐妹俩去看戏去,有多好啊!今年这个戏乃是京班大戏。”老太太说:“嗳呀,那有那么大的福呢?快不用提了。你们姑嫂去用晚饭去吧。”二人答应,这才一同去到东屋,张罗作晚饭吃,暂且不言。

且说那村外林中的凶僧,他耗到夜晚二更以后。他从身上取出白蜡捻来,粘在树本之上,晃火摺子点着。这才收拾紧衬俐落,背后好戒刀,出树林子,往村里而来。那一边电真,也早就收拾好啦,便跟了出来。那僧人到了那家门口,先回头往四外一看,见没有人跟着,便将暗记擦掉。这才回身,纵身形上了墙,二次用力,又上了东房。往院中一看,北房三间,西里间也有灯光;看见东里间掌着灯光,听屋中有人说话,是燕语莺声。原来是那少妇正卸残装,解下罗裙。女仆掌好手灯,带同姑嫂出来,下台阶拐湾往西。凶僧看明,是姑嫂二人,长得都很美貌。他连忙跳下房去,来到屋门口,正要进屋,忽然背后带风声,来了一物。他急忙回头带闪身,那如何能躲过去呢?早听的一声,就打在右肩头。他也看见东房上后坡站着一人,向他点手。凶僧长身奔到房下,二次拧腰,上了东房。就听那人说道:“凶僧你随我来,我有事相求。”遂说:“你头前带路。”电真说:“好!我头前带路。”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这家,一直到村外树林。电真抽刀在手,影在身后,凶僧已到。电真用手一指说道:“凶僧,你乃出家的僧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扫地不伤蝼蚁命,放走飞蛾纱罩灯。你不跪念佛经三卷,你到处采花,败坏佛门。你可曾知晓,头上有天?你是那处的僧人?快与我讲来。”僧人说:“你是何人?”电真说:“我祖居电家庄,蒙大家的抬爱,故为二友庄。你家二大爷,姓电名真,字维环,人称分水玉麒麟的便是。凶僧你唤作何名?”僧人说:“我出家在黄沙滩,万佛寺。你家少方丈姓普名月,白莲花的便是。你家师父,自出生以来,就爱采花。电真你不要管我的闲事。”电真说:“凶僧你休要发狂。你家二太爷,单管此事。”普月一闻此言,往后一闪身,伸手亮出戒刀,说道:“小辈你既然要管,来,来,休走!且尝我一刀。”说着上前举刀就砍。电真见刀到,微一闪身,用竹影刀往上一迎,呛啷一声,就将戒刀削为两段。普月一看,就剩了少半截刀把啦,知道不好,遂问道:“电真,你使的莫不成还是个青钢吗?”说黑话是如此,说真了就是宝刀。电真说道:“然也。我不敢说是宝刀,可是你家太爷的刀,杀人不沾血。今天我是要你的狗命。”普月轮刀把再砍,早被电真又给削去半截。普月一看不好,抹头往西就跑。电真哈哈大笑,说道:“你还能跑的了吗?”说完飞身一纵,早到贼人背后,用脚一勾,便将他腿搭住。普月往前一绊,便爬伏在地。电真上前将他捆好,提到林中。普月是苦苦的哀求,说:“大太爷您快将我放了吧。我得了活命,决对念您的好处。我是无名的小卒。”电真说:“你不必哀求于我。到了松林之中,就是你身逢绝地了。”说话之间,到了林中,将他放下。

电真问道:“你都在那里采花来着?快说你在那里采花来啦!”普月说:“我刚由庙中来,并未到何处去采花,就是这一处。”电真说:“那么你出家那个庙里?”普月说:“我出家在山东衮州府西门外,金家堡,正北黄沙滩万佛寺。”电真又问:“你师是谁?”普月说:“我师父可大大有名,他上智下深,别个人称赛朱平。”电真说:“你是认打认罚吧?”普月说:“认打怎么说,认罚怎样讲。”电真说:“你要认打啊,我把你提到当官问罪。”普月说:“我要认罚呢?”电真说:“那我就将你左耳摘去。到要见美色起淫心的时候,千万想一想,你的耳朵为什么掉的。”普月说:“我认罚吧。”电真说:“好吧。民乐业,传至太宗一提他左耳,刀一走,左耳已被削下;又将他包头巾揪下,裹了耳朵,带在兜囊之中;又将他绒绳解下,普月站了起来。电真道:“你以后还采花不采呢?”普月说:“小僧再也不敢采花啦。”电真说道:“既然如此,你必须起个誓才好。”普月连忙跪下,对天赌咒,说道:“苍天在上。小僧普月,从今改过,永不采花。我要再采花,叫我尸首两分,开膛破肚,被人摘心。”起身站起。电真说:“便宜你逃命去吧。”普月说:“大太爷你贵姓高名呢?”电真说:“你问此作甚?”普月说:“将来我好知道是那一位,给我改的恶。”电真哈哈一笑,说道:“谅你也没有多大胆子。告诉你,我祖居二友庄,姓电名真字维环,外号人称分水玉麒麟的便是。”普月说:“好吧,我记下了。”说完此贼出林子逃走。电真便向回走来。如今且说庙中养病的厉蓝旺,派他去巡戏棚,有半天没回来。直到了掌灯以后,仍然不见。自己心中不放心,便命仆人:“去到家中向你家主母去问,就说我叫你二员外前来有话说。”仆人答应,去了半天,回来禀报,说:“我家二员外爷,午间出来就没回。”厉蓝旺说:“那么他上那里去了?你们快将我扶起来。”仆人答应,将他扶着坐了起来,面目向外,是等候二弟。此时那电真在庙外,来回的走,没敢进庙。他怕三更半夜的,自己大哥刚吃过药,不好养神,便围着庙来回走。直到天光大亮,这才上前打门。里面仆人问道:“谁呀?”电真说:“我回来啦。”仆人一听是二员外,急忙将门开啦。电真走进来问道:“大员外爷可曾起床?”仆人说:“一夜未曾合眼。因昨昨你没回来,他放心不下,命我到家中去请您,我家主母说:“您一夜未归。大员外爷不放心,坐在床上等着您呢。”电真一闻此言,眼泪在眼圈中乱转,心说:为我可称着了大急。连忙进到里面,来到病榻之前,双膝拜倒,口呼:“兄长在上,小弟电真与哥哥叩头。”说了两句,蓝旺一声不言语。电真说:“兄长一言不发,莫不是三焦火盛,兄长耳朵背了不成?”厉蓝旺道:“我并非耳背。你昨天晚上,为甚么旷功两次未到?你上那里去了?”电真站起身形,忙将昨日之事,一一对他说明。厉蓝旺道:“二弟,你可曾问过他的名姓?是何人的门徒?”电真说了一遍。厉蓝旺说道:“二弟你错了。应当手起刀落,将他杀死,埋在林中,外人不知。如今你放他一走,恐怕他向他师父去说,那时二弟你可不能保太平了。人要得朱平的外号,此人一定阴险,我在江湖保镖时,听说有这么一个智深,对待人等,非常有智转。他能逢强智取,遇弱活擒,他下手太黑。以后你先不用上家庙来啦,小心你的家中,你一疏神,后宅出错。”电真说道:“兄长啊,料也无妨。小弟若是知道,他们敢如此待我,那时我手提宝刀,杀进万佛寺,大小僧人斩杀尽净。”厉蓝旺道:“贤弟此话不是这样说法。从今以后,你不用来庙中啦,在家多要小心就是了,免出其他祸患。”电真点头应允,这才回到自己家中。又过了几天,并没有甚么事情。

这一天,电真到庙中去,看一看兄长的病体如何,便出了庄来到家庙门,上前打门。仆人开门一看,说道:“原来是二员外来啦。”电真说:“我大哥的病体如何?”家人说:“大员外爷的病仍然不见大好。”电真说:“好吧。那你去给我回一声去,就说我来啦。”说着两个人往里走。那仆人先进去问道:“大员外爷,我们二员外来看您来啦。”说话之间,电真也进到中,上前见过礼。蓝旺问道:“二弟呀,你不在家中,来此何事?”电真说:“弟在家中,放心不下,特来望看兄长。”厉蓝旺说:“二弟,你在庄中得罪了恶淫贼,你应当在家守候。倘若他们到了家中,做出事来,以我弟兄的名姓要紧,那得把我急死。你快回去,暂时不必前来。如有甚么事,我派人到家中去找你。”电真说:“是,是。”弟兄又谈了几句闲话,电真告辞出庙。回到自己门首,一叫门。仆人电海,出来开门:“二员外爷,您回来啦。方才有人给您送来一张柬帖。”电真说:“是那里来的?”电海说:“是从黄沙滩万佛寺。”电真一听,心中一动,忙问柬帖在那里。电海说:“已交与我家主母。”电真急忙来到书房,正见王氏向书架上去放。电真说道:“你收甚么呢?”王氏说:“现有你的朋友给你来了一个柬帖。”说着送了过来。电真接过一看,上面写得是:“电二爷维环,见字知悉。小僧住黄沙滩万佛寺,上智下深,别号人称赛朱平。今特斗胆约请阁下,前来庙中一叙。倘若提刀避箭,怕死贪生,不敢前来,那时请在家中候等。我将佛事办完,率领小徒,一齐到门致谢。别言不叙,小僧智深合十。”电真看完,不由大怒,眉毛梢就搅起来啦,遂说道:“夫人。从今以后,家庙的恩兄,若是打听我的时候,就说我在后面练功夫,受了凉,染病不起,等我病体全愈,再到庙中。你到后面将电龙带了来。”王氏答应,去到后面,便将电龙叫了出来。此时他已年长十一,知道一切。母子到了书房,电真说:“龙儿。”电龙说:“爹爹。”电真说:“我儿已然十一岁了。我教给你几句话,你可能记住?”电龙说:“爹爹,我记的住。”电真道:“我上金家堡,去望看宾朋。倘若我走了之后,你伯父派人将你带到庙中,问你之时,你千万不要说出真情实话。就说我在宅后练习武功,出了一身透汗,受了山风卧床不起,不准说我出外瞧看朋友。你母子倘若与我走了风声,夫人,你可别说我给你个没脸。龙儿,你可小心你的狗腿。”王氏连说:“是,是。”电真说:“你母子后边去吧。”王氏一听,连忙带电龙回到后面。王氏说道:“我儿呀,方才那柬帖乃是黄沙滩万佛寺,僧人智深来的。他一见生了气,恐怕这内中有别情。他性如烈火,我不敢劝说于他,只有庙中你那伯父,他倒是可以解劝你爹,他弟兄脾胄相投。你可切记这必有事。”电龙说:“娘呀,那么我爹为甚么说上金家堡呢?”王氏说:“他恐怕你知道详情。据我想,这一定是有僧人约他前去。你我母子知道此事,也就是了,千万别给他走漏风声。”电龙答应。按下他们母子不表。

且说电真,在外面书房,收拾齐毕,多带散碎的金银,拿好了刀,往外走来。仆人电海问道:“二员外爷,您上那里去?”电真说:“我去看望朋友,三五日便可回来。”电真由此动身,赶奔万佛寺。一路之上,晓行夜宿。第三天,才到了黄沙滩。他一看这一片沙滩,还真不小,一大片树林。他围着沙滩绕了一个湾,又围着松林绕了一个湾,然后来到庙门,一叫山门。里头有人说道:“甚么人?”电真说:“僧人快开门。你家二员外到。”说话之间庙门一开。电真一看,原来是个陀头僧人,身穿瓦灰色僧袍,青布护领。此人尚未落发,下身是白袜青鞋,见了电真,是双膝跪倒,口尊:“庄主在上。奴才电文魁给你叩头。”电真说:“僧人,你快起来。但不知你怎么认识于我?”僧人说:“庄主爷,您是忘了我啦。”电真说:“我怎忘了你啦。”僧人说:“您可记得,有一年您派我给王奇去看青。”电真说:“不错,有此事。”电文魁说:“只因我妻故去,留下两个孩子,送到我岳母家中。我才来到此庙,打算出家修行。”电真说道:“呕,那是就是啦。但不知你们庙主,可曾在庙?”文魁说:“我家方丈现在在庙里。”电真说:“你去回禀你家方丈,叫你家方丈,一步一头磕到庙堂,叫我二爷三声,作为罢论。如若不然,我是手提宝刀,庙里庙外,杀一个鸡犬不留。”文魁说:“奴才往里回禀就是。”文魁转身形往里走,转过了影壁去,从里面出来一个小僧人。文魁说:“少师父,现在山门以外,来了一位壮士,姓电名真,前来拜访老师父。”小和尚一听说道:“待我回禀老师父去。”转身往里,赶奔禅堂,挑帘笼来到屋里,小和尚便对他师父智深把此话一说。智深说道:“他既来了很好。你等不必担惊,师父我自有办法。少时你们在廊子底下一站,我二人见面,你们高挑帘子,随我到屋里。我们二人谈话时,你就垂手侍立。”小和尚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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