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下请帖邀请众豪侠 甘家堡幸会甘凤池

上回书说到:杨法本下书信邀请众豪侠,是由于当年太湖要镖银杀了韩大寿他们,孟恩逃回铁善寺,见济慈、济源哭诉一番,又说了海川他们老哥儿俩许多坏话,济慈很是不满。他们派人到杭州去探问,才知道童海川两次杭州打擂,掌震法禅,于北高峰献艺、贺号镇八方紫面昆仑侠,要兴一家武术,现在又听孟恩说他们要灭铁善寺的山门。正在这时,紫面龙君罗烈他们跑回来了,见着两位当家的也哭诉一番:“我的山完了,叫侯振远、童林一把火给烧了,他们说要兴一家武术,要灭我铁善寺的山门。”按理说,两个老和尚应当亲自出寺仔细调查一番。但是,两个和尚没有这样做,而是偏信蜚言,怒骂二侠,发誓要将侯振远、童海川致于死地!余怒未消,两个和尚商量出一条绝户计,欲借九月九重阳会之际,邀请天下英雄到铁善寺赴会,届时铁善寺的门人弟子全来。同时,也邀请侯振远、童林来赴九月九重阳会,寻机致死侯振远和童海川,因为这是争夺门户之仇哇。

两个老和尚在庙里准备就绪,让小徒弟法本去送信。就是这个当说客的和尚,他俗家姓杨,有个外号叫狠毒虫。别看他是个小徒弟,在铁善寺里他跟两个和尚可说得上话,还竟给两位方丈出坏主意。这样,狠毒虫杨法本等师父把信写好了之后,就按着官道奔杭州,想迎上侯振远跟童林,把这封请帖交给他们哥儿俩,请二位赴会铁善寺。没想到今天一清早来到金银乱石岛,这里人山人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法本可就过去了,跟老百姓一打听,才知道三侠斩了九寨主,六个师兄全叫侯振远、童林给杀了,这里头还有个西方侠于成,把沅江三鼠三位师兄也给杀了,整个儿金银乱石岛彻底覆没。真是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气得法本咬牙切齿。

杨法本在江边候等,一会儿的工夫,山里的船出来了,三侠带着所有的人一下船,他们进了龙潭镇的兴隆店。过了一会儿,杨法本他来到兴隆店,经店小二通报,跟侯振远、童林见面,说出自己是铁善寺的。海川一听就明白了,他把侯老侠的话给拦住了,问道:“大师傅,你怎么称呼?”“噢,弥陀佛!童侠客,您要问我,我出家的名字叫法本,人称狠毒虫。”“杨师傅,你到这儿来找我们弟兄有事吗?”“弥陀佛!童侠客,此番面见阁下有点儿小事。因为敝山在九月九设摆重阳大会,邀请天下英雄、武术家莅临铁善寺,每十年一次,今年就逢此盛会。钟山寨的师兄金头狮子孟恩回到铁善寺,我家方丈一问,才知道童侠客由侯老侠帮助,打算奉师命下山兴一家武术,扬名天下,立您的武术门户。我们还听说童侠客不但把钟山狮子寨给剿灭了,同时也把清云寨给火焚了,您还扬言要灭铁善寺的山门。不知道铁善寺什么地方把您给得罪了,更不明白圣手昆仑镇东侠侯老侠八十多岁的武林前辈,一定要帮着您大兴门户,助纣为虐。为这个给您带来了一封信,想请您于九月九去一趟,和我家方丈见个面。总而言之,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此僧中不二法门,就问到底为什么?没想到,我今天早晨到这儿才知道,不但钟山狮子寨、清云寨里铁善寺的门人弟子被杀的被杀、被赶的被赶,你们还把金银乱石岛我九个师兄全给杀了。看来要灭我铁善寺的山门是不假了,我一定把这事情回复我家方丈。你们要是去,告诉我一声儿,好禀报我的师父,以便扫榻恭候竭诚相迎。”说完了之后,打开小包袱,拿出一封信来,往上一递。海川一伸手把信接过来,一瞧,信写得很婉转:“久慕侯侠客、童侠客大名,如瞻泰山北斗。今敝山拟设摆重阳会于九月九日,恭请天下英雄赴会,因此拟请二位莅临铁善寺。皆因弟子孟恩、罗烈等回山言道童侠客兴一家武术,要与我铁善寺为仇做对,不知所因何故?至时奉请阁下光临,我们见面畅谈。铁善寺方丈紫面伽蓝佛济慈、铁面伽蓝佛济源和十。”这“和十”就是打问讯,俗语就是请安问好的意思。海川看完了一想:我别给两位老哥哥瞧,也别给王爷瞧了,就对杨法本说:“杨师傅,二位方丈的意见邀我童林跟我兄长侯振远九月九必到铁善寺,不就是这么点儿事吗?”说着,把信瓤儿照样儿给装起来,把这封信又交给法本了。“杨师傅,原书不敢领受,当面退回,上诉你家方丈,九月九日,侯、童必到。”“好!君子一言,如白染皂,童侠客快人快语,贫僧钦佩,那么贫僧告辞。”说完以后把原书揣在大衫以内,行完礼,走了。

屋里头,从王爷往下一个说话的也没有。老侠侯振远完全明白童林的心,因为哥儿俩在一块处的时间长了。海川想:我童林奉命捕盗拿贼请国宝,狐儿山铁善寺跟八卦山相隔不过几十里地,他说我童林要灭他铁善寺的山门,我不便于跟他分辩,有什么话我得上铁善寺去,仰仗我童海川的生平所学和众豪侠的相助,必能战胜铁善寺,这叫做敲山镇虎,让你李昆李太极瞧瞧,如果你不献国宝,不献二小,你也知道我姓童的不是好惹的!如果我童海川到了铁善寺叫人家给打趴下,我宁死铁善寺,不死八卦山!海川是铁了心了。

老侠侯振远心里头可有点儿难受,思忖着:我八十多了,在绿林道端起这碗饭来已经吃了多年,这刀尖上的饭不好吃啊!我们弟兄已经成名了,抱着胳膊根儿在巢父林一忍,耳不闻金戈铁马之声,目不睹斩将覆车之事,闭门思过,这多好哇!死也要死在我自己家里的炕头上。但是海川来了,二弟侯杰他们爷儿几个到了北京,人家童海川照顾得多周到哇。现在海川陪着王爷一块儿来了,我侯振远两手一合说:拿二寇我管不着。那我侯振远是什么人了?这样我才答应。在未曾答应以前,我可想到了这是一场浑水呀,我跟童林出我这家门儿容易,将来还能不能带着这口气儿回我的家,可就两说着啦!怎么样?现在事情越闹越大了,不但得罪了云南八卦山九宫八卦连环堡的八位庄主,而且还得罪了八位庄主的不少朋友,就这一件事就够我侯振远喝半壶的。这还不说,现在跟铁善寺又搭上钩儿了,九月九重阳会请我们哥儿俩去,童林说了去,我侯振远要说不敢去,寒碜不寒碜?我要说我敢去,就凭我们哥儿俩,要斗铁善寺呀,说真的,没那能耐呀!但是浑水已经趟上了,还能想别的吗?那就到哪儿说哪儿吧。侯振远这么一想,对自己还有个原谅。

老头儿于成想:我招谁惹谁了?我一百零一岁不是小孩了,我管他镇八方镇七方呢,他爱镇哪儿镇哪儿,没镇到我们家门口去,我赌这气干吗?我这么一访这俩人不要紧,金银乱石岛的事情出来了,现在铁善寺的事情又接上了。如果说侯振远、童林要去铁善寺,我去不去?去,人老不讲筋骨为能,英雄出于年少,像童林这样三十多岁,栽了跟头将来还找得回来。我一百零一岁,要栽了跟头什么时候去找呀?我有今儿个没明儿个的人哪,自己争什么强,斗什么胜?”唉!”老头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侯振远听出来了,就说:“哥哥您看,金银乱石岛的事情完了,没想到铁善寺这事情又出来了,看来铁善寺这件事,要比金银乱石岛大上百倍千倍万倍呀。依我说,哥哥您这么大的年纪,一世成名净胳膊净腿,连个屁股墩儿都没叫人家推倒过哪,保全您的老名誉回家得啦。我们哥俩陪着王爷从这儿奔铁善寺吧。”老侠于成一摆手:“侯振远,你这是什么话?事情出来了,为什么让我走哇?我一顿半斤面你管不起我了?哈哈哈哈!哎呀振远,咱们别来这一套啦,我认了!谁让我打家里出来了呢?干脆,哥哥我跟在你们哥俩后头,站脚助威,摇旗呐喊吧,我也算个帮忙的好不好?”侯振远过来,抢步行大礼:“哥哥,我谢谢您,我给您磕一个,您拿这老命保我们哥俩,我们连个头都不给您磕吗?”老侠于成伸手搀起来了:“算了,算了。”海川借这机会过来道:“哥哥,我给您磕头道谢。”海川磕了两个头,于爷也给搀起来了。王爷过来道谢:“于老侠呀,谢谢您!铁善寺的事情完了,还得请您到八卦山呢。”“王爷,刚才不是跟您提了么,捉不住韩宝、吴志广,草民我决不回家!”小莲花于秀一听,心说:得!不让你出来,你老人家非出来,到现在出了这么大漏子,我又怎么敢过去说让老爷子回家呢?那还不骂我呀。他心里干着急。

西方侠也说得好:“两位贤弟,不用说有王爷的金身大驾,就是你们哥俩的面子,我也绝不含糊!赴会,哥哥一定去。可是有一样儿,兄弟,都谁去呀?”

老侠侯振远一听道:“老哥哥,赴会也就是咱们哥儿仨去呀,别人怎么能劳动呢?”老侠于成摇了摇头:“这倒好啊,除去你、我、海川,没别人啦?”

侯振远一听老侠于成话里头有话,就问道:“哥哥,小弟一时的愚暗不明,老人家一定有成熟的主意,侯某不才,请您相告。”于爷一摆手,说:“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呀!铁善寺两个和尚设摆重阳会,他们请了那么多的人,这分明是要跟海川争夺门户哇!海川要兴一家武术,如果一旦之间输给人家了,这家武术就算夭折啦,这个门户就立不起来啦。如果就咱们弟兄三人,就显着人单势孤。我想是请点儿朋友,多一个朋友就多一份力量啊。你们说对不对?”王爷一听:“老侠客爷,您远谋深虑呀,太对、太对啦!不能就咱们这么几位去,我们还是请点儿人吧。常言说得好,食酒千日不可一日不醉,用兵一世不可一日不备。还是防备点儿好。”老侠侯振远摇了摇头:“王爷,于老哥哥,我们三番两次杭州擂的英雄,各路的豪杰,虽说都是知己的宾朋,但这一次重阳会再要劳动这些个好朋友为咱们赴汤蹈火,唉!我心里头不落忍哪!”于爷说:“兄弟,你这话不对,你我的朋友都是行侠仗义的,讲的就是自己原无事,只为他人忙。何况是良友呢?这个不算什么。来吧,把文房四宝取过来,咱们开个单子。”老侠侯振远答应了,然后把纸张铺好,蘸好了笔。于老侠在旁边儿问海川:“海川,你说吧,你的朋友是哪几位?哈哈,从你这儿来。”“老人家,我的朋友不算您,就是我这两位哥哥,别的我没有朋友哇。”“贤弟,你这是开玩笑哇,怎么着也得有几位好宾朋啊。”

“唉!老哥哥,我倒想起两位来,就是扬州钞关街龙泉寺我的师兄、长眉罗汉铁臂禅师普照,再有就是就近的玉顶九龙观的观主司马老哥哥、南侠客海内寻针昆仑道长司马空。”“哎!振远,写上写上,还有谁?往下说吧。”

老侠侯振远一边儿写着,一边儿也想起两位来,像望潭庄的二老,神手东方朔陶润陶少仙、狸猫草上飞陶荣陶少华。还有两位,一位是镇江瓜州的风流侠铁扇仙张鼎张子美;另一位是常州府北门里清风巷赛判飞行侠苗泽苗润雨。海川又想起一位来,说道:“还有于老哥的徒弟,我那位老哥哥、展翅金鵰铁掌李源。”“嗯!写上、写上。”再有什么镇远镖局、镇海镖局、远东镖局、永发镖局,汉口利胜镖局等,凡是请得到的吧,由头至尾,把两次杭州擂的朋友完全都写下了,然后大家伙儿把它分一分,分成南北两条道儿。

又让伙计出去到街上刻字铺,把戳子刻来。裁好了纸,往上一打印,一填字,约定九月九日以前,在云南狐儿山下黔南客栈王家老店见。然后派人把白亮、王三虎他们叫进来了,把意思一说,这俩人是义不容辞,给他们准备好了路费,让他们分两道走。老侠侯振远嘱咐说:“道理先跟人家说清了,有时间就来,没时间您千万不要勉强。”说好了以后,打发他们两个人走了。

大家伙儿说着话儿,时间不大,帘子板叭嗒一响,李英、孙亮从外头进来了,从王爷起挨着磕头请安,给爷儿几个道了谢。于老侠让他们老二位坐下后问道:“孙亮啊,你们的事情怎么样啦?”“整个儿金银乱石岛已经派官兵进驻了,查封一切财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所有的死尸尽皆掩埋,财产就算充公了。陆寅、陆丰两个贼人承蒙您老人家把他们拿住以后,现在沅陵县大牢之内押着呢,已经有了口供了。衙门让我们俩人先回来,把破囚车以及官兵都带回来,然后从沅陵县起身,再派官兵,准备囚车,让我们哥俩解往云南,就销票无事了。多谢你们老爷儿几个帮忙啦。”于爷大笑着说:“哈哈哈,好吧。你看,你们一回来,我们这儿有点事儿。”“老侠客爷,咱这儿有什么事啊?”于爷就把杨法本下书信,九月九重阳会的事情对孙亮他们说了。于爷接着又说:“这么办吧,到了云南以后,那儿就是你们俩人该管的地面啦,打听着我们到了铁善寺的事情怎么样了,希望你们到时候去一趟,我们也听听你们把二寇如何处理的。”孙亮说:“老侠客爷您放心吧,我们如果能赶得上,一定到铁善寺给你们去助威。”

第二天一清早起来,所有店饭帐全都还清了,而且多给了人家店里伙计一些小费。然后爷儿几个把小包袱收拾好,军刃带齐,从打这个地方起身,奔大道朝云南下来了。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非止一日。

这一天正往前走,正值云南大雾,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已经黑下来了。于老侠可就说了:“看见没有?咱们错过了宿头。天又这么晚了,咱们得找地方住下了。”本来呢,这爷儿几个好贪个黑,为什么?人多呀,爷儿十八个呢!高的高,矮的矮,丑的丑,俊的俊,丑俊胖瘦不一,尤其傻小子于恒,更叫人瞧着吓得慌,所以走在大路上人家净瞧希罕了,这样还是晚傍晌走好。但是这一次错过宿头了,傻小子早就又渴又饿啦,直叨唠:“这老头子,也不想法儿找地方住店,喝点儿水,吃点儿饭。这老饿着,受得了吗!”

爷儿几个再细瞧,眼前黑压压、雾沉沉,烟笼雾罩,好像是一个村庄。这么着,大家伙儿可就奔这村儿来了。来到村口儿,有个石碑,上头有六个字:白马河甘家堡。“咱们进村儿吧。”于老侠一说,大家伙儿全奔里走。

这个村子很整齐,南北两面儿是住户、铺户,正当中一条宽宽的街道,由于天色已晚,长街上路静人稀。一进村口,路北有座庙,这个地方离着这条街远一点儿,中间有块地,空地后头才是庙,庙的周围栽种着好些树,三座山门都关着看不清,实际上这是个火神庙。爷儿几个往前走,注意着有没有安宿客店,结果从东头过十字街往西,由西又往东来,没有店,街上又没什么人。只有在十字街口路北,好像是个大户人家,磨砖对缝的过街影壁,坐北朝南的大门上有下马石,门口两边儿有几棵龙爪槐树,门槐长得十分茂盛,再往东一点,路北大栅栏门是车门、走马门,这家很讲究。爷儿几个一商量,既然没有店,干脆咱们就在这儿投宿吧。可是有一样儿,王爷说:“咱们这人可太多呀,三侠加二爷再加上我,这是老五位,再往下,八大门人九弟子,这就是十四位,再加上夏九龄、司马良,蛮子孔秀和叱海金牛猛英雄于恒,刚好是十八位啦,人家敢让咱们进去?”王爷这一提醒儿,于老侠也点了点头:“对了,胆儿小的不敢让咱进去。二弟你过亲,哥哥我有办法。”

王爷心说:这老头儿,一辈子经历的事太多,什么都有办法。侯二爷过来了:“哥哥什么事儿啊?”于老侠说:“你带着这些孩子们都藏在影壁后头,尤其咱们这位傻兄弟,你别让他说话。等人家本家出来了,要是人家不答应,就甭说了。人家本家只要一说‘成’,咱们立刻就搭茬儿,我们还有几位一块儿进去吧。他既然答应了,就不好意思再拦了。”侯二爷心说:这老头子,馊主意真多,这招儿挺好。结果二爷侯杰带着这些人全到影壁后头藏起来了,这儿就剩三侠加王爷。老四位往这儿一站,老侠侯振远上前去“叭叭叭”拍打门环。

时间不大,从门缝里头露出了灯亮儿,有人问:“谁呀?”“噢,您开开门吧。”门管儿一响,咣啷啷门分左右,有两个家人提着盏气死风的灯出来,一看这老爷儿四个,就问:“几位叫门哪?”“啊,不错,我们叫门。”

“有什么事儿吗?”“路过贵宝地,投店不着啦。打算在您这贵宅投宿,房饭钱不敢短少,明日一早儿就走。”“噢,您这儿候候啊。”说完了,家人把大门关好可就进去了。一会儿的工夫大门重新找开,老侠侯振远抬头往里这么一瞧,两个家人挑着灯笼,当中走出一个人。大家一看,这个人年岁可不小,七八十岁啦,中等身材略微高一点儿,宽宽的肩膀儿,猿臂蜂腰,一看就知道他是个练武的。凡是练武的,眼神、身板儿跟一般人总不一样。这位老者膀大腰细,面似银盆,蚕眉朗目,鼻直口方,大耳垂轮,颔下一部银髯苫满前胸,微然有点儿谢顶。身穿银灰绸子长衫儿,腰里煞着绒绳儿,白棉绸的裤子汗衫儿,脚底下寸底的福字履鞋。发挽银丝,颔垂玉线,这老头儿好精神!这位老人也上下打量这四位:老侠于成大高个儿奔儿头,坠子脸、厚嘴唇,颔下一部白胡子半截儿黄,看得出来比自己年龄大得多。再看侯振远,形神萧洒,跟教书的老先生一个样,文墨气十足,但是肋下佩剑,看得出来是位把式匠。再瞧海川,雄纠纠气昂昂往这儿一站,太阳鼓着,眼睛努着,浑身气派十足,好精神。再看王爷,天日之姿,龙凤之表。瞧得出来,这四位很出奇。老头儿赶紧一抱拳:“是几位要投宿吗?”老侠侯振远躬身施礼:“不错,走在了您的贵宝地,投店不着啦,打算在您府上投宿,明日清晨就走,不敢过多打搅,房饭钱也不敢短少。”“哈哈哈哈,四海之内,皆为朋友,吃顿饭算不了什么,请吧!”老侠于成一回头儿道:“本家儿可让进去了啊。”“好嘞!”希哩胡噜全出来了,本家老爷子这么一瞧,哎呀喝!影壁后头还藏着十多位哪!也就是这样儿的本家主人,含糊一点儿的,不敢让进去呀。尤其这傻小子,捂着肚子一瞪雌雄眼儿:“都进去,都进去,一个儿也少不了!”“哈哈,诸位呀,请吧。”这位老人让家人头前带路,自己把大门关好,一同往里走。

迎面的顶门影壁,上头有两个字:“接福”。影壁头里一个大荷花缸,栽种的荷花都长着。往西是四扇屏风门,绿油漆洒金星儿,四个斗封“斋庄中正”,其中“庄中”两个字的门开着,“斋”和“正”字门关着。砖墁的院子,墙脚下栽种着奇花异草。一溜南房,前出一步廊,这可能是下人们住的。北房银灯招展,照如白昼,这是大客厅。两旁边儿有角门,有箭道,还有东西配房。再往后,一排房一排房还有很多排房。大家伙儿来到前出一步的游廊,细虾米须的斑珠帘儿,家人把帘栊挑起,众人全往里走。等进了客厅,里面也十分大。明窗净几,完全都是花梨紫檀的硬木家具。墙上挂着挑山对联,全是名人手笔,写的都是真草隶篆,画的都是水黑丹青。靠东面的书阁子,经史子集贴着黄标签儿,琳琅满目。还有里间屋。迎面是架几案,两旁有椅子,当中是八仙桌,椅披、椅垫、桌围子都是南绣平锦。

众人纷纷让座儿,伙计现往屋里头搬木凳儿。人家本家老头儿一指西方侠于成:“这位老英雄,看您的年纪,比老朽还年长得多呀,真是年高德重。

请问,您怎么称呼?”老侠于成微然一笑,说道:“哈哈哈,老朋友您要问,小老儿家住在山西太原府太谷县于家庄,姓于名成,表字洞海。”“噢?!”

这位老爷子往后一撤步:“您就是西方侠长臂昆仑飘髯叟于老前辈吗?”“不敢当,正是小老儿的贱号。”“噢,您怎么称呼?”本家老头儿一指侯振远。

“老员外爷,您要问在下,家住在山东东昌府巢父林侯家庄,姓侯名廷,表字振远。”“哈哈哈,哎呀!贵昆仲压倒山东半边天,圣手昆仑镇东侠。当然啦,那位一定是二侠客、一轮明月落九州苍首白猿侯二侠客了。”二爷一想,怎么到我这儿就不问了呢?噢,我这儿有特征,就是我这锃明瓦亮的大秃子,二爷一躬到地:“不敢当,不敢当,正是兄弟我。”“那么这位呢?”

一指童林。海川一想:哥哥们都说了名姓儿了,我也得说,便躬身答道:“老前辈,您要问小子我,家住直隶省京南霸州童家村,姓童名林,表字海川。”

“好啊!新出世的朋友,两次杭州擂,北高峰上献艺,贺号镇八方紫面昆仑侠,奉师命兴一家武术,武林道又新添了一位了不起的、叱咤风云的人物。”

“啊!老人家小子贱名,何足挂齿,您夸奖了。”“啊哈哈哈,这位也是?”

本家老头儿又一指王爷。“噢,老员外,您要问,在下家住在北京城,我是旗民,名字叫胤祯。”“哎呀!您是王爷千岁!贵足莅临贱地,恕过草民未曾远迎,请千岁原谅。”老者跪地下磕头,王爷没法子,伸手相搀:“老员外,请起请起,本爵这一次微服来到南七省,不敢让官员知道,希望不要声张。”“哎呀!王爷呀,草民太高兴啦!”“那么您贵姓啊”?王爷和众位都问。“您要问在下,我乃南京金陵人氏,姓甘名雨字凤池。”“噢?!”

老侠于洞海一抱拳:“原来是甘大侠!化地无形隐逸侠甘老英雄。”

甘雨甘凤池,这个人在清初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有名的大侠客呀!他的父亲名字叫甘辉,他的祖父名字叫甘英,就是明朝的甘国公。甘家父子保着明朝的末代皇帝逃往台湾省,后来由于施朗施侯爷献了台湾,嗣王朱克爽捧着玺绶就投降了大清朝。那个时候,甘国公甘英和甘辉父子二人双双殉国而死,这样儿,老家人甘禄就带着少爷,也就是甘雨甘凤池,乘坐海船渡海逃回了大陆。那个时候,甘雨才几岁,他回来以后,投奔娘舅谢秋山,住在南京。一来二去长大了,谢秋山认识两位老武师,都是通玄的武术。师兄弟一位住在绍兴府周家集,姓周名叫周洵,外号叫云龙九现;一位是安徽省六安县路家堡的,姓路名字叫路民瞻。谢秋山就把他们哥俩请到自己的府里,教甘雨甘凤池练艺。甘雨甘凤池打七岁跟二位老人家一边读书一边练艺,一晃儿练了十年。周、路二位老前辈都因为有事回家了,十八岁的甘凤池自己想谋生,但是这也很不容易,因为能耐并不大,后来自己就保上单人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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