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康熙帝赦免童海川 铁木金落脚北京城

上回书说到:童林押解囚车来在北京城,自己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打发刘俊他们先回家,然后来到帽儿胡同北衙门。白守备大人正在当值,差人往里走,来到里面书房咳嗽一声,堂役打里头出来了:“大人有事吗?”“你给回一声,现在奉圣旨下江南捕盗的童林已经把差事解到了,听大人的示下。”“您候一会儿。”堂役把公事接过来进了书房,呈给白大人。白大人看完了,说:“好吧,来呀,把差事起下来,准备升堂。”外头梆点齐敲,白大人换好了官服,戴好了大帽子,手下的跟班拿着马褥子、水烟袋一切应用之物,打书房出来,赶奔大堂的后门。从后房门进去,转过了屏风,来到大堂口公案后头落座,两旁边快壮皂三班人役,再加上马快班、步快班八班人马,在两旁边排班站立,二十名护卫站在背后,案前左右一边一位京承大人,还有各科各方的师爷、书办、招房,录供的、缮写的,该坐的坐着,该站的站着。这是堂口儿啊,了不起呀!早有人把差事提了下来,“来呀,带童林!”

童林进来了,跪在堂口磕头:“草民童林拜见大人。”“此番下江南如何捉拿钦犯,有无拒捕等情,要你从实地说来,不准欺骗本衙门。”“谢大人,草民不敢欺骗大人。”就把捉拿盗宝二贼前前后后细说一遍。完了,让童林画了押,大人吩咐:“带韩宝、吴志广!”这是九门提督衙门,韩宝、吴志广岂敢含糊?不由地机灵灵打个寒战。他们往堂口一跪,其实他们口供完全串通好了。白大人也不过草草了了地一问,画了押,过路衙门嘛!白大人把公文备好,把他们三个人的口供也都画了招,放在一块儿,派了四名护卫和绿营的一百名官兵,还有云南府的四十名官兵,由白守备大人带着,直接从后门把二小押解到南衙门。

来到刑部衙的衙门口,车辆停稳,兵丁在两旁边一站,保护着差事。海川带着公文,跟着四名护卫来到衙门口的角门。值班的还是郭豹:“哟!这不是童教习吗?你的事情轰动了南北两城,老弱妇孺,没有不知道您的。来吧,请进来。”连同四名护卫一块儿来到里面,把公事一样一样验看清楚,然后带着公文往里走。来到书房,刑部正堂张翔雨在书房里,刚刚下朝,自己坐在书房喝茶。这时候,堂役进来,把一样一样的公事放在桌上,张大人看完了,吩咐一声:“升堂。”张大人马上把官服换好,戴好了大帽子,翎顶俱全。照样当差的拿着马褥子,捧着水烟袋应用之物,有人把公文抱着,一直来到刑部大堂。南衙门是执掌生死大权的地方,北衙门进去死不了,南衙门要说砍马上没命。郭豹出去传堂官的堂谕升堂,快壮皂三班人役各持鞭牌索棍站立两厢,喊喝堂威。皂班头进来单腿一跪:“禀大人差事带到。”

张翔雨坐在堂上:“来呀,带原差。”堂役出来高声喊:“堂官钧谕下,带原差!”海川赶紧往里走,匍匐在地:“草民童林给堂官大人磕头。”张翔雨心说:童林啊,为你这点儿事,险些把我这二品前程闹掉哇!“下跪可是童林?”“正是草民。”张大人一瞧,不错,这是王爷的教师。“你要从实讲来,不许欺骗本部堂。”海川又从实细说一番,画了供,然后退下堂口。

大人一拍惊堂木:“来呀,钦犯韩宝、吴志广。”“带钦犯——”堂口一喊,韩宝、吴志广吓得直哆嗦,从脊梁沟儿发凉,韩宝、吴志广规规矩矩,脚戴着镣,皂班头拉着脖链,来到堂口,一托脖链,两个人双膝点地,跪倒了磕头:“罪犯韩宝、吴志广参见大人。”“你二人抬起头来!”“有大罪不敢抬头,唯恐冲撞堂官大人的虎威。”“当堂无罪。”“谢大人。”“韩宝,你二人真的吞了熊心、吃了豹胆,竟取在大内盗走国宝,以身试法,还不从实讲来!”“禀大人,韩宝、吴志广弟兄二人自幼学习武艺,听说童海川在雍王府内充当教习,以为他出身农民,没有什么好本事,因此一时赌气。我们武林之中的前辈也有过这种事,从大内盗出国宝,叫流芳千古,不怕千刀万剐。我们为的是跟童林赌赌能力,没想到这件事情触怒了朝廷国法,请求大人笔下超生。”“你二人所说是实情吗?”“不敢欺骗大人。”张大人不愿追穷,道:“来,画供!”口供画好了,标好了牌子,然后把他二人押入监牢。海川是差待外押,在衙门里头随便爱上哪儿上哪儿,出大门不成,就算软禁起来了:因为你的官司还没完呢,皇上还没有来旨意呢!皇上说放你,当然就没事了;皇上说不放,你得在这儿待着,这叫差待外押。最后给云南府打回了公文,囚车及四十名官兵完全回转云南,就算销票无事了。

张大人把所有的口供完全都带好,然后放在护书内,有跟班的拿着,大人传话回私宅就散堂了,大人上了大轿,“呛啷啷”十三棒金锣响,大轿启程,穿大街越小巷,赶奔东四北三条胡同西口路北,到了自己的私宅。张大人来到书房以内自己坐下,换下了官服,擦脸漱口喝茶,吃完了饭,赶紧让师爷草拟一分折本,师爷拟完了,张大人亲自看看行了,然后工笔缮写,把所有犯人口供也完全放在里头,这叫奏带夹章,当皇上看的时候,不单看自己的折本,也要看犯人的口供,一切写得十分详细,然后标好了红头白牌子,也入在折本上面,这叫牌子,上头写着:“刑部正堂张翔雨跪奏。”

次日五鼓,灯火通明,大人起来梳洗已毕,带好了折本,然后坐大轿直奔东华门朝房,来到朝房把灯笼,也就是官衔灯,放在门口外边,张翔雨就在候旨地方坐好了,官员们陆陆续续文东武西全来了,到了时候,宫门开开,官员们纷纷地直奔养心殿,文武官员按着品级陆陆续续站好。等静鞭三响,驾升养心殿,四名小太监把所有奏事处递来的折本牌子都放在上面,在龙椅左肩下站着四司八处督领事梁九公,下垂首是抱黄本的鄯起,眼前头跪着的是八大朝臣,以神力王爷额尔金泰为首,匍匐在圣驾前。剩下的文武官员都在殿外丹墀之下两旁边跪好,叫哪位哪位进来。吉祥金炉内点满檀香,香烟缭绕。这个时候,太阳还没冒嘴儿,里外灯火通明。康熙让他们把折本拿上来,捡紧要的关节看,上头都有引黄,如果说不是紧要关节的,那么就草草的看几眼交朝臣们办。看来看去就看到张翔雨的折本,从头详细看完,康熙皇帝知道,童林打官司,贼人盗国宝陷害童林,奉圣命百日,早就逾限了,但有皇子龙儿递来的求恩折子,让自己宽限。国宝还朝,康熙皇帝这个气儿就消了,御笔朱批:“童林戴罪捕盗,国宝已然还朝,钦犯就擒,将功折罪,从此销票回府,好好当差,侍奉皇子。”下边写着:“韩宝、吴志广盗国宝罪犯天条,秋后处斩。”底下写着:“钦此。”公事办完,康熙散朝了。

海川放出来了,顿时觉着身上轻松多了,溜溜达达穿着大街越着小巷,赶奔安定门里富贵巷雍亲王府。府门前冷冷清清,没有人,海川就过了王府,奔自己的府内,见过爹爹母亲,跪道:“不孝儿童林,久在外面,使二老为儿担心,真是罪该万死!”说着连连磕头。举家团圆,悲喜交加。老人问了问外边的经过,海川不敢说实在话,怕二老受惊害怕,只把献艺贺号收弟子这些事说出来,让二老欢喜。然后把刘俊他们叫进来给师祖父母磕头,二老夫妻自是欢喜。问了问名字年龄,然后告辞出来。海川叫小弟兄带着礼物,一直到来王府庄园处,给众位见面不提。

这天,师徒们刚从功房回到前厅,家人韩路跑进来:“侠客爷!何二总管送信来,盗国宝的韩宝、吴志广越狱逃跑,刑部堂官张大人记大过一次!”

真像晴天霹雳,可把海川吓坏了,连屋都不敢出,怕来一个二次捕盗,如何是好?海川足不出户,叫弟子把从前所练的套路全搁下,只练八卦掌。

这一天,海川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溜溜达达出富贵巷口,往南奔北新桥、东四、东单出崇文门,过河走东河沿,一直到前门五牌楼。这是前门外最热闹的地方,商贾云集,人烟辐辏,繁华似锦,车水马龙。海川站在这里发怔,见一位年高长者,海川一抱拳:“老伯,我跟您打听个地方。”“行行,你打听哪里?”“请问琉璃厂在什么地方?”“你进廊坊头条,到西头走北火扇,出去就到啦。”海川就按着老者的话,顺着廊坊头条走到西头,由于不认识北火扇,他可就往南来走到大栅栏西口,糊里糊涂地来到李铁拐斜街。

往前走不远,见路北一座敞亮大门,左右门槐,东面的走马门,起脊的门楼,五层台阶,大门口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风雨不透,海川纳闷:这里干什么呢?他来到人群的后面,把纸扇往脖子上一插,问前边的人:“大哥,这里边干什么呢?”说着挤到里边一看:“啊?”靠边儿放着一辆牛肉车子。

喝!这辆车是新打制的,全都是榆木,铜铁件,尺寸可大,车轱轳都还没什么泥哪。车板儿上蒙着崭新的蓝布单儿,放着个茶汤盘,上面摆的两扇牛肉,足有一百多斤,铜盘上秤在上面放着,牛肉刀、钱匣俱全。卖牛肉掌柜的看上去不到四十岁,肩宽背厚,穿着白小褂蓝裤子,系着蓝围裙,穿白布袜子,方头儿皂鞋,四方大脸,剃着青头皮儿,粗粗的辫子在脖子上一盘,浓眉阔目,鼻直口正,青胡子茬儿,满脸忠厚。他面冲台阶上的一位大个儿和一位矮身材的人,好像要跟买牛肉的打架似的。站在自己旁边的这位,十六七岁,一条黑辫子,也系着蓝围裙,像个买卖人。可巧这位也正回身,海川问他:“这位大兄弟,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这位也爱说:“朋友,您问我,就算问对啦。”就从头至尾叙说前情。

原来这位卖牛肉的是清真大爸,姓铁名禄字木金,祖居在河间府城北四十里铁家寨,父母双双去世,弟兄三人度日。他大哥姓铁名唤铁福,是个读书人,经文非常熟。三里村五里店的提起铁大爷,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人只是心眼儿多,自己总有个小算盘儿。铁大奶奶为人忠厚,持家有法,是个贤内助。二爷铁柱,没念过书不认字,只会种庄稼,为人憨厚,不多说不多道。由于兄长常年在外教书,二爷铁柱把一年所做的活,一五一十都禀嫂嫂,做到无私财,无私蓄。二奶奶也很老实,一天到晚该做的一定做完,从来不多问多管。可三爷铁禄就不成了,他们家中本来是个财主富户,水旱丰收的好地十顷,银钱浮财几万两,可三爷只爱使拳弄棒,一天到晚结交很多人打拳踢腿,使刀耍枪,一块儿吃一块儿喝,没了钱就跟二哥大嫂子要,银子花得像流水儿。三奶奶是河间府城里洪大爸的独生女儿,洪大爸富贵一方。铁三奶奶在钱上不计较,把母亲给的钱也都让丈夫花掉。铁二爸对三弟更加疼护,总怕三弟的钱不够花,经常问他,有钱花没有?铁大奶奶也是总怕小叔受委屈,尽量背着丈夫照顾三爷。无奈这铁三爷没心肺,只要哥一回家,总要提出钱不够花,铁福可就留上神啦,对帐目抠得紧啦。这还不算,他想着一家人除去老三外,都是省吃俭用,只有他大手大脚,不事生产,只知花钱,将来总有一天为钱而兄弟阋墙,没有百年不散的宴席,干脆分家吧。

他主意拿定,请假回家,到了家中在书房休息,让家人把二爷找来。铁二爸在地里干活,一听赶忙回来,见着大哥,立刻行礼请安。铁福知道二弟疼老三,又看他喘着气跑回来,就说:“兄弟呀,先喘喘气,咱们哥儿俩坐下一块儿聊聊,你先别着急,定定神,擦擦脸,喝口茶。”哥儿俩坐下了。大爷看了看二兄弟憨厚的脸儿,说道:“兄弟,今天我请你不是为别的事儿,就因为咱们弟兄没有合力创产守业的能力,光靠继承先人这一点儿遗产,不过十来顷地,怎么成呢?论起来咱们在铁家寨虽然不算头等户,也算过得去。

但是有一样儿,可得好好地干,老老实实地守着呀,常言有句话:创业容易,守业难,不用说家中多添个一亩半亩的,只要守住了祖业产,不给老人家丢人,不给前辈丢脸,不把地给折腾出去,我认为咱们就是好子弟。”二爷一听可就愣了,“哥哥,您跟小弟我说这个干什么哪?说真的,小弟我除去种地以外,一无所有。”“我没说你,我只是跟你商量商量。咱们老三在外头交了很多的人,一天到晚就知道练武,成天牛肉、羊肉的总吃着,他花钱就要多,他本人不会挣,就得跟咱们要。咱们给了,好兄弟好哥哥,这没的说。

但是咱没有铸钱的炉呵,一旦供给不上他了,弟兄可就会变心哪!早晚这十来顷地叫老三给折腾出去完事。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二爷听了哥哥的话,认为很有道理,便问:“哥哥,那您说该怎么办呢?”大爷想了想:“兄弟,你可别多心,你要是依着我,咱们把亲戚朋友都请来,跟老三分居另过。他自己掌钱用钱的时候,必然乐意,等他把钱折腾完了,也让他尝尝这个没钱的滋味,要是按照三一三剩一,三股儿分,咱们俩决不致于挨饿。”铁大爷把话说完了,看着二爷。

铁二爷听了哥哥的话,大吃一惊。脸上立刻现出很惨淡的样儿,说话都发颤了:“哥哥,您这个主意好倒是好,头一样,顾全了咱们兄弟的脸面,又保证了自己的生存,还能保住产业。可有这么一说呀,您是读书认字的人,又在外头教着学哪,再分一份儿家产,当然是挨不着饿。我虽然没有别的本事,可我会种庄稼,我又没有妄为花钱的地方,过日子没有漏行,再说祖上的可怜和赏赐,也不会让我挨饿,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嘛!咱们哥儿俩一个种地,一个教书,说真的,身体都很软弱,老三的身体健壮,也是你我弟兄的威风啊!真要因为别的事分家,还可以,要是因为这,老三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又好交个朋友,分出这点儿家产去,用不到三年二年,就得花个山穷水尽,一无所有。常言说得好:兄弟如手足。难道你我看着兄弟挨饿不成?”铁二他说到这儿,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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