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哈蒂尔：现在是吸取日本教训的时候

马哈蒂尔担任马来西亚总理长达22年。他在1982年提出了“学习日本”和“向东看”的政策。如今30多年过去了，马哈蒂尔又一次坦言“现在是吸取日本教训的时候”。这位了解日本的亚洲著名领导人对日本发展的停滞流露出了担忧。《朝日新闻》记者对马哈蒂尔专访的内容如下。

日本停滞源于盲目迎合欧美

记者问：“向东看”政策是否取得了成果？

马哈蒂尔答：毫无疑问，这一政策对马来西亚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我们从日本那里学到了对劳动的真挚态度、对战后复兴的热情和爱国心、独自经营的风格、职场的纪律。我们学习日本人的价值观和伦理观，努力保持各民族之间的协调。

问：马来西亚吸引了很多的日本企业，又向日本派遣了留学生。

答：日本过去进口原材料，经过加工后再把产品出口到国外。对于力争实现贸易立国的马来西亚来说，这是一种凭技术打入世界市场的模式。

问：当时的日本经济如日中天，而今却陷入了长期停滞中。

答：日本之所以陷入困境，原因在于丢弃了在走向经济大国过程中形成的自己的价值观，盲目地迎合欧美。例如，日本过去实行终身雇佣等制度，而今却不加重视。政府与民间企业的合作关系现在被视为犯罪行为。

问：日本的企业集团、行政指导、株式会社等体制，曾经受到欧美的诟病，而您却对此予以肯定。您是说不应该抛弃这些做法吗？

答：抛弃这些是日本很大的失误。我们学习的不是现在日本的做法，而是吸取你们的教训，不犯同样的错误。

问：上世纪90年代开始掀起的全球化似乎不允许日本沿袭传统的做法。

答：的确，全球化浪潮滚滚而来。这是欧美的主意，是为了他们的利益而量身定做的。一旦采用了新的体制，麻烦就会接踵而至。日本没有考虑国内的状况，就不假思索地接受了，结果导致传统的做法与全球化无法协调适应。.

海洋问题唯有通过谈判解决

问：您在著作中曾经指出，如今韩国仍保留着传统的社会体制和劳动伦理，倒是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答：“向东看”从一开始就不只是学习日本，也包括韩国。现如今中国也在其中。当然，主要是向日本学习，包括文化、伦理和促进了日本发展的价值观。不过，很多传统在日本已经丢失。

问：日本与韩国有何不同之处？

答：日本从明治时代开始西化，而韩国是从二战结束后开始的，但却发展很快。韩国一直把日本作为目标，在科学技术和市场管理方面不断积累经验。韩国总统5年才更换一次。虽然对于我来说5年太短暂了，但要比日本好多了。两国昀政治制度存在很大差异。

问：您说过如今的中国也是“向东看”的对象，而非威胁。这一看法似乎与日本和其他邻国的领导人有所不同。

答：在过去的两千年里，中国从未侵略过马来西亚。虽然中国曾试图向越南扩张，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与实行殖民统治的西欧相比，中国在历史上还算不上好战。在市场经济的时代，我并不认为中国具有侵略日本和周边国家的意图。

问：中国大张旗鼓地声称对东海和南海拥有主权。

答：中国富强之后，为了得到更多的财富，将手伸向了海洋。中国只需将国内生产总值的1%用于军备，就是一个很大的数目。尽管如此，中国并不希望发生战争。海洋问题唯有通过谈判加以解决。

问：中国是否有意通过对话来解决问题？

答：日本有很多美军基地，中国感觉是一种威胁。中国增强军备是担心美军从日本发射武器。有时需要从对方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日本政治右倾化是危险征兆

问：日本自民党在竞选过程中提出要变自卫队为国防军、在尖阁诸岛（即我钓鱼岛及其附属岛屿—本网注）常驻公务员等。

答：假如那样做的话，中国就会增强军备，进行对抗。这或许会导致相互对峙升级，最终发展成武力冲突，是极不明智的。马来西亚与几乎所有的邻国都存在过争议，与泰国通过缔约的方式解决了问题；与印度尼西亚和新加坡则通过国际法院解决了争端。我们还在与菲律宾和文莱谈判，维持了现状。

问：有人指出，日本在经济上已丧失自信，因此在政治上日趋右倾化。

答：这是一种危险的征兆。日本唯有通过经济而非军事手段来恢复自信。

问：在1997年亚洲货币危机爆发时，马来西亚并未像周边国家那样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申请援助，而是改浮动汇率制为固定汇率制，从而渡过了难关。

答：当时没有依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是因为我们坚信本国的事务应该由自己来决定。

问：10多年后，国际金融危机爆发，接着又是欧债危机。

答：二战后，日本和韩国等东方国家具备了生产廉价优质产品的能力。欧美国家在制造业领域相对落后，因此希望从金融市场寻找活路。次级贷款和金融杠杆既不能生产产品，也不创造就业，算不上商业，是一种赌博。

问：日本唯美国马首是瞻，您曾多次对此表示不满。日本在美国的授意下，曾经反对您提出的东亚经济共同体构想；日本还支持伊拉克战争。对此，您是否后悔曾经呼吁向日本学习。

答：我们学习的是具有很高职业伦理、实现了战后复兴的日本，而不是美国影响下的日本。由于东亚经济共同体构想把中国包括在内，美国对此表示反对。

在《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协定》(TPP)的谈判中，美国也想把中国排除在外。我们都是东方人，不希望树敌。东亚的事务应该由亚洲人自己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