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土建筑认识传统的乡土文化

传统的中华文明，基本上是农业文明。乡土建筑是乡土生活的舞台和物质环境，它是乡土文化中最普遍存在的、信息含量最大的组成部分。它的综合度最高，紧密联系着许多其他乡土文化要素,甚至是它们的重要载体。不研究乡土建筑就不能完整地认识乡土文化。

乡土建筑当然也是中国传统建筑最朴实、最真率、最生活化、最富有人情味的一部分。它们不仅有很高的历史文化的认识价值，对建筑工作者来说，还可能有一些直接的借鉴价值。没有乡土建筑的中国建筑史也是残缺不全的。

有一个漫长的历史时期，中国的经济、文化中心在农村。农村里建筑品类之多样胜过一般的城市，连书院、藏书楼、寺庙也大多在农村，更不必提路亭、磨坊、水碓、畜舍之类的了。其实，城市里的建筑，从大木作到细木作，工匠也都来自农村。他们农忙在乡，农闲就背上工具进城，连皇宫都出自他们之手。

但是，乡土建筑优秀遗产的价值远远没有被正确而充分地认识。一个物种的灭绝是巨大的损失，一种文化的灭绝岂不是更大的损失？大熊猫、金丝猴的保护已经是全人类关注的大事，我们的乡土建筑却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极大的规模被愚昧而专横地破坏着。我们正无可奈何地失去它们，所以，我们决心用全部的精力立即抢救性地做些乡土建筑的研究工作。

我们的乡土建筑研究从聚落下手。因为绝大多数的乡民生活在特定的封建宗法制的社区中，乡土建筑的基本存在方式是形成聚落。和乡民们社会生活的各个侧面相对应，作为它们的物质条件，聚落中的乡土建筑包含着许多种类，有居住建筑，有礼制建筑，有寺庙建筑，有商业建筑，有公益建筑，也有文教建筑，等等。当然更有农业、手工业所必须的建筑，例如磨坊、水碓、染房、畜舍、粮仓之类。几乎每一类建筑都形成一个系统。例如宗庙，有总祠、房祠、支祠、香火堂和祖屋；例如文教建筑，有家塾、义塾、书院、文昌（奎星）阁、文峰塔、进士牌楼、戏台等。

聚落的建筑大系统是一个有机整体，我们力求把研究的重点放在聚落的整体上，放在各种建筑与整体的关系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上，放在聚落整体以及它的各个部分与自然环境和文化环境的关系上。例如明代初年“九边”的乡土建筑随军事形势的张弛而变化，例如江南和晋中的乡土建筑在明代末年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而有很大的变化，等等。聚落是在一个比较长的时期里成形的，这个发展过程蕴涵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容，我们也希望有足够的资料对聚落做动态的研究。

因为我们的研究是抢救性的，所以我们不选已经名闻天下的聚落作研究课题，而去发掘一些默默无闻但很有历史价值的聚落。这样的选题很难：聚落要发育得成熟一些，建筑类型比较完全，建筑质量好，还得有家谱、碑铭之类的文献资料。从一个系列化的研究来说，更希望聚落在各个层次上都有类型性的变化：有纯农业村，有从农业向商业、手工业转化的村；有窑洞村，有雕梁画栋的村；有山头村，有河边村；有马头墙参差的，也有吊脚楼错落的；还有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等等。这样才能一步步接近中国乡土建筑的全貌，虽然这个路程非常漫长。在区分各个层次上的类别和选择典型的时候，我们使用了细致的比较法，要找出各个聚落的特征性因子，这些因子相互之间要有可比性，要在聚落内部有本质性，要在类型之间或类型内部有普遍性。但是，近半个世纪来，许多极精致的或者极有典型性的村子已大量被破坏，而且我们选择的自由度很小，有经费原因，有交通原因，甚至还会遇到一些有意的阻挠。我们只能尽心竭力而已。

现在，理解乡土建筑价值的人在增多，但毁灭乡土建筑的力量增加得更快，我们必须采取一些措施来解决这一问题。然而，我们的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人老了，有人不像以往那样强劲了。我们对乡土建筑的研究，依然不过是一撮土，一滴水。我们自知势单力薄，而人生不再，就不得不先把做过的一点点工作总结一下。我们的这本《中国乡土建筑初探》，但愿仅仅是一个开始，期待有更多的人加入到乡土建筑研究这个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