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万公里

如果每天是一张相片，那廖明的“相册”里几乎完全一样。

延伸至远方的钢轨，只放得下两把椅子、一个操作台的驾驶室，笔直端坐、手握操控柄、目视正前方的廖明……惟一不同的，是背景的天色，或蓝，或灰。

这是地铁13号线，北京惟一全人工驾驶的地铁地面线路。14年前，13号线刚开通的时候，廖明就在。

窗外，偶尔有楼；远处，间或是树。

列车平稳地行驶着，离大钟寺站还有300米时。廖明的徒弟——副司机郭瑞抬起胳膊，指着变绿的轨旁信号灯，抄起话筒说：“预告绿灯，进站绿灯，限速40（公里/小时）。”

廖明也抬起手，指了一下信号灯，确认绿灯。每一次进站都是这样，一共三次确认信号灯允许通行。

廖明按下手柄，缓缓往后拉，列车渐渐降速。临近进站，廖明按了个钮，喇叭声响彻站台，一位站在站台边沿儿的乘客一把揪住跑跑跳跳的孩子，皱着眉，瞪过来。

郭瑞瞧见，小声嘀咕：“按喇叭是提醒他车来了，看好孩子。您瞅，他还不乐意了。”

廖明好像没看见乘客的埋怨，他大声提醒着郭瑞：“瞧着，过了这根柱子，就可以把速度再带下来点儿。”

车停稳了，车头恰巧对准停车标，不差分毫。

“这很重要。”廖明说。

停车标对不准，列车车门和屏蔽门就打不开。如果车跑冒了，司机需要联系调度，请求倒车。一列车6节车厢，120多米长，误差范围只允许有二三十厘米。“我师父这车停得恰到好处，真功夫。”郭瑞竖起大拇哥。

廖明摆摆手，“一次对准是司机的基本功，没窍门，熟了，就有手感，只要认认真真的，谁都能干好。”

过了十几秒钟，郭瑞按下关门铃，“师父，都看了，咱没当‘坏人’。”

哪来的“坏人”？这个梗，廖明的徒弟们都懂。别看50多岁的廖明平头方脸，对徒弟不苟言笑，可对乘客绝对温柔。他定了条“门规”——尽量不要因为着急关门，把情侣、家庭等一起出行的乘客“拆散”了。

这等于给司机加了活儿——不仅要掐准前后两名乘客的距离关门，不夹到人；还要判断两名乘客是不是一块儿的。一开始，大伙儿都觉得这劲儿挺难拿，廖明就一句话——“专注点儿，不难。”

13号线从东直门出发，一路向北，绕到昌平，再兜去西直门，一来一去，82公里，用时将近两小时。一路上一百多个信号灯，师徒俩每一个都确认3遍；一路32座车站，64次开关门作业，百余次的手柄操纵……师徒俩还要密切关注网压表、风压表、综合数据显示屏、各种车辆状态显示灯等十余种行车设备。

13号线开通14年，除了休假，廖明每天开着地铁列车，往返3趟，累计约500里路。“每天都跟刚上班似的。”廖明说。

“前面下坡，注意控制运行速度。” “这是弯道上坡，如果赶上刮风，一定要降速。车速过快，车厢晃得厉害。”……13号线上每一个弯道和坡道，都被廖明烙进心里。

师父每一次提醒，郭瑞都回答一次“明白！”，手上同时操作，寻找着开车手感。郭瑞信师父，因为师父有“火眼金睛”。

13号线是地面线，冬天遇雪，夜里停运后要进行车辆轧道，防止接触轨等部位积雪过多，影响第二天的正常运营。

只要是预报会有雪，当天傍晚，廖明总会给西直门轮乘点打电话，要求承担轧道任务，还要再配个没轧过道的年轻乘务员，“可以顺便给他说说轧道的注意事项和处理突发事件的方法。”廖明说。

轧道可是个苦差事。一边下雪一边轧，雪不停，轧不止。受冻能咬牙扛，但整夜在铁轨上往返，很多人耐不住。

廖明很享受，他是参加轧道最多的司机之一。轧道可不仅仅是重复往返，有时也能惊出一身冷汗。

一个雪夜，龙泽到西二旗的区间隧道附近，一名保安正在轨道上巡视。一列列车从隧道驶出，保安根本没注意到危险迫近。轨道上漆黑一片，廖明突然拉下紧急制动措施，鸣笛示警。道上的保安赶紧下道躲避，廖明长吁一口气。

“这条路走得太久了，每一个影子的位置我都印在心里，稍微有点儿不一样就能感觉出来。”廖明淡淡地说。

1985年当上地铁司机，1988年5月24日，在2号线上第一次独立驾驶列车，2002年转战13号线……31年，廖明就干了一件事儿，安全驾驶地铁列车迎送乘客。截至目前，廖明安全行车超过25000小时，创下了手动驾驶安全行车100万公里无事故的世界纪录。

这里的事故可不仅仅是“交通事故”，在北京地铁，列车晚点5分钟以上；车门未关严列车启动；红灯动车等等都算事故，任何一个小事故都会导致安全里程清零。

曾有位老司机，已经安全行车40万公里，因为一点儿小故障，记录清零。老司机坦然面对，从头再来，现在又将安全行车里程追到60余万公里。“那是我的偶像。”廖明说。

一生只做一件事儿，把平凡磨练成奇迹。廖明做到了，而且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