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卿：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光明论坛·温故】

2017年11月9日，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习近平于访越前夕在越南《人民报》发表题为《开创中越友好新局面》的署名文章，文章指出：“胡志明主席称越南同中国的关系‘如手和足，如杵和臼，如根和茎，如兄和弟’。中国有句古话，‘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期待通过这次访问，同越南领导人以及各界朋友深入交流，共挖合作潜力，厚植友好情谊，深化两国特殊友好，携手开创中越关系新局面。”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是中国人常用的一句古语，习近平在多个场合提到“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句名言。讲话对象或是台湾同胞，或是全国人民，或是非洲兄弟，或是社会主义阵营国家，以兄弟称之，求其友声，期以共进，可谓修辞恰如其分，用意微妙而深远。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典出《周易·系辞》。《系辞上》说：“‘同人先号啕而后笑。’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孔子之语，可看作对“同人先号啕而后笑”的阐释。“同人先号啕而后笑”原出自《同人》“九五”爻辞，其意旨是说，九五阳爻欲与六二阴爻相遇相和，必须兴师战克九三、九四两爻，这是借爻象以明人事。在此，孔子从具体人事方法上升到了君子的处世智慧与友朋之道，并以此来进一步申发“言行，君子之枢机”这一关键语。

“枢机”即“门户”，在易学中常以枢机或门户来形容乾坤，乾坤即是易道之门，宇宙化生由此展开。与之对应，这一宇宙观念落实到君子修为，君子的言行便是枢机，也就是说，言行是君子进入世界的枢机，君子的言行具有本体意义。既然如此重要，君子该当如何呢？一是要果行育德，即在立身处世、出处进退中，或者沉默，或者发声，如同乾坤变化，门户开阖，做到动静有致、刚柔分明；一是要同气相求，即遵循兄弟友朋之道，彼此相应，方能顺利展开人生局面，乃至开物成务，化育百姓，君子德馨。

真理与道都是在行动之中。《论语·卫灵公》：“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这是告诫人们，道或真理不是虚假的理念，而是在人的历史实践之中，一个人的道德修养或是仁爱之心不停留在孤立的自我守护与培育之中，而是必须通过实践行动进入到历史大潮中，去追求共同的美好梦想，去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而人与人彼此之间的相互呼应一定能汇聚成动人的力量，体现出崭新的格局和气象。“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周易·中孚·九二》），中国古人非常重视声闻于外、为同类所应的人格与境遇。究其原因，来自于根深蒂固的自然化生的宇宙观念和民胞物与的伦理取向：只有交通往来，阴阳相应，才能化生万物，因应变化之道。所以，“应”成为《周易》中至关重要的概念。据笔者统计，至少有20多处彖辞中提到“应”，大概有刚柔相应，比如《比》卦，只有九五是阳爻，阳处于至尊之位，从而形成了众阴顺从一阳之象；也有众阳顺应一阴的相应之象，如《小畜》；当然更多的是爻与爻之间的相应，即初爻与四爻相应，二爻与五爻相应，三爻与上爻相应。只有彼此相应，才是和顺之象，如果两两不应，即陷入蹇往来连的困窘。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诗经·小雅·伐木》）中国古代的君子在成就事业的道路上，或许特立独行，自强不息，但总是以同志同仁的同向同行为期盼的。因为人与人之间唯有彼此的感染和助力，才能将个体的努力有效地纳入到社会组织中。即使在封建社会，朋友也是与君臣、父子、夫妇、兄弟一样重要的人伦关系。“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是《论语》中的话，意谓君子有道就不乏朋友，而朋友可当同胞视之。陶渊明有诗“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正道出了对朋友之情的惜爱与珍重。

中国人如此钟情于友朋之道，更在于他们认为友朋关系有时关乎家国社稷。阮籍《通易论》中认为，当“刚柔不和，天地不交”时，君子应该施行因应之道，即所谓“君子一类求同，遏恶扬善，以致其大。”基于这样的哲学与政治学，朋友间的相交遇合就不单纯是个人感情的沟通问题，已经成为安身立命的智慧行为。阮籍在其《咏怀》诗中多处涉及朋友主题，他对友朋的呼唤或是对寂寞无应的感慨，便自然而然地渗入了深刻的意蕴。朋友之情若能畅行于世，就意味着君子可以求得同类，得其友声，从而消解天地间的刚柔失和、阴阳不交，乃至社会和谐，人气融融。再以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为例，写“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深情厚谊，开首却是“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之句，这是以祖国的山河大地起“兴”，将朋友之情与家国社稷联结在一体，俨然是“兄弟同心”的唐代注脚。

2017年1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上的主旨讲话中说：“支撑我们这个古老民族走到今天的，支撑5000多年中华文明延绵至今的，是植根于中华民族血脉深处的文化基因。中华民族历来讲求‘天下一家’，主张民胞物与、协和万邦、天下大同，憧憬‘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美好世界。”习近平总书记倡导世界各国人民秉持“天下一家”理念，张开怀抱，彼此理解，求同存异，共同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而努力。这也是中国人民在新时代对全人类的诚挚呼唤。“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蕴藏着深刻的中华智慧，必然启示我们同心同德，共筑伟大复兴中国梦，共建人类美好家园。

（作者：李瑞卿，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文学院教授、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