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辉煌三十年”看法国争取独立自主的现代化

“辉煌三十年”是由法国经济学家让·福拉斯蒂埃首先提出的表述。他认为，法国从二战结束到20世纪70年代中期，持续不断在社会经济等方面取得令人赞叹的发展和成就，迎来“光荣”或“辉煌”的三十年。

纵观法国整个现代化历程，类似这样经济持续稳定增长的黄金期极为罕见。也正因有了“辉煌三十年”取得的发展和成就，整个法国的现代化国家建设才得以完成。法国在这一时期的发展速度可谓是“领跑者”之一，超过美国、英国等国家，与同时期也经历“经济奇迹”的联邦德国大致相当，仅落后于日本。“辉煌三十年”贯穿法兰西第四共和国时期（1946——1958年）以及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早期。造就“辉煌三十年”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戴高乐担任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总统之后，大力推行独立自主、自立自强的戴高乐主义，在经济发展领域集中表现为强调法国在经济上的独立自主，反对美国的经济霸权。

法兰西第四共和国时期：快速恢复战后经济

由于存在政治制度弊端等问题，法兰西第四共和国一直在不少法国人心目中名声欠佳。尽管如此，它存续12年里也取得过不少成就。其中，最值得称道的就是迅速恢复受到二战重创的国民经济，然后又通过推行计划化，让战后法国迈上快速发展道路。在法国“辉煌三十年”快速发展的过程中，法兰西第四共和国时期的“莫内计划”发挥了重要作用。

二战后，美国面向欧洲推行的马歇尔计划为法国提供了大量的经济援助，帮助法国重建基础设施、恢复生产、改善民生，为法国的经济复苏带来了重大机遇，也为“辉煌三十年”前期法国经济外交等方面受制于美国埋下了伏笔。“莫内计划”便是在这种形势下应运而生的，因计划制定者让·莫内而得名。让·莫内是法兰西第四共和国计划总署首任署长，上任后成功主持制定了1946年《现代化与装备计划》即“莫内计划”。该计划原定为期五年，后为了配合马歇尔计划又延长至1953年。该计划的出台主要是为了应对法国当时面临的三个紧迫要求：确定战后重建方针、协调各公共部门的运作、分配马歇尔计划中的援助物资。

经过几年努力，“莫内计划”确定的目标基本实现。在这基础上，法国又开始实施“第二个计划”（1954——1957年），使法国经济在50年代中期继续得到迅速发展。1955年底，以法国靠地中海一带特有的冷风——“密斯脱拉风”命名的高速列车在巴黎——马赛的铁路线上启用，其平均时速堪称当时世界之最。毋庸讳言，这项“世界之最”既及时反映了法国当年在交通运输领域取得的突出成就，同时也是当时法国经济发展速度之快的重要标志。

不过，法兰西第四共和国存续12年间，基本上是在执行迎合美国需要的大西洋政策，不论是在经济发展还是在外交政策方面都在依赖和迎合美国，在经济快速恢复和发展的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美国。法国前总理顾夫·德姆维尔曾这样论述法国当时与美国的关系：“从1946年到1958年，美国控制了法国的外交政策。我们在财政上依赖美国——马歇尔计划；我们在安全上依赖美国——北大西洋公约。”因此，法国如何争取独立自主的现代化，真正造就“辉煌三十年”，便成为法兰西第四共和国留给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

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早期：反对美国经济霸权，独立自主推进现代化

“辉煌三十年”的高光时刻还属于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早期，尤其是戴高乐担任总统时期（1959——1969年）。法国能在当时实现新的经济腾飞，确实也极大归功于戴高乐。在强调独立自主的戴高乐主义引领下，法国通过自立自强发展本国经济、反对美国经济霸权，确保法国现代化建设行驶在自主可控的快车道上。

随着法国接受马歇尔计划的援助，战后法国经济得以迅速恢复，但是美国资本大规模进入法国，法国的美资企业明显增多，让戴高乐深感不安，于是他便公开提出谨防“法国经济的殖民化”。在这一口号下，法国展开了以限制美国资本输入为目的的运动，大力发展民族经济，尽量摆脱美国资本的控制。其间，法国政府当局通过各种手段甚至直接出面，限制美国资本渗入和控制法国的一些重要公司。例如20世纪60年代前期，正是由于法国政府的直接干涉，致使美国通用电气公司购买法国波尔机器公司股票的计划功亏一篑。

同时，法国政府进一步加强了国家对经济的强力干预与管理。戴高乐当选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总统后高度重视发展国民经济，明确宣称：“今天和任何时候都一样，使国家强盛是政府的责任，而国家今后能否强盛则取决于经济。因此，必须领导经济。”为达到这一目的，他大力推行国有化发展经济。时至1968年，法国国有化企业资本已占全部资本的三分之一，国家资本控制达80%以上的行业有电力、通信、煤与天然气等，控制达40%——80%的行业有航空、汽车、军火、矿业、运输、焦炭和自动化设备等。这些举措无疑对推动法国民族经济快速发展至关重要。

法国还通过利用自身在欧洲共同体市场的主导地位扩大对外贸易，不断弱化美国对法国的经济影响力。20世纪60年代，法国政府发动了支持出口运动，使法国对外贸易的出口额在世界出口贸易中的比重持续上升，成为资本主义世界第四大贸易国。其间，欧洲共同体市场这一由法国占据较大主导权的平台，为法国出口尤其是农产品出口的快速增长带来了许多便利。1958——1973年，法国对欧洲共同体的农产品出口额增长了17倍。同时，欧洲共同体用于津贴农产品出口和支持农产品价格的保证基金，则很大比例落入法国。这有力促进了法国农业的发展和农村地区的现代化，同时，日益发展壮大的欧洲共同体市场也使得法国对美国的经济依赖逐渐降低。

科学技术的自主创新和应用是法国“辉煌三十年”经济腾飞的重要动力。在此期间，法国格外注重加强科学研究、技术的自主创新和及时引进。1959——1969年，法国政府拨出的研发经费从30亿法郎增加到138.6亿法郎，国家科研机构研究人员从1958年的1.2万人增加至1968年的4万多人。因此，这一时期法国凭借自身雄厚科研实力，不断取得蜚声国际的重大成果，时有法国学者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生理学或医学奖等奖项。在大力发展本国科研同时，法国政府亦积极推动技术引进工作。这些举措无疑有利于法国在工农业生产中大量采用新设备、新技术、新工艺，大大提高劳动生产效率，从而有力促进了法国经济的持续高速发展，也让法国现代化在科学技术自主创新的护航下稳健发展。值得一提的是，在法国“辉煌三十年”期间，戴高乐当选总统后就加快了法国航天事业的发展。1965年11月26日，法国以其家喻户晓的漫画主人公“阿斯特里克斯”命名的首颗人造卫星完成太空航行，标志着法国正式加入首批太空强国的行列。

总之，“辉煌三十年”是法国在现代化进程中极为少见的持续高速发展的黄金期。从二战后依赖美国马歇尔计划的援助，到逐步实现独立自主发展的蜕变，自立自强最终造就了法国“辉煌三十年”的高光时刻。而这一阶段取得的发展成就，既让法国民众的生活水平快速提升，还使其综合国力大为增强，使法国不仅成为当时西方诸国中唯一敢对美国说不的国家，还能充分利用处于东西南北各集团和国家交汇点上的有利战略位置，力求充当“仅次于超级大国的大国”。

（作者系浙江大学历史学院教授，中国法国史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