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作诗

取经路上，唐僧受阻金兜洞，孙悟空怀疑这妖魔是天上神仙思凡下界，就去找玉皇大帝查验，结果查了半天，毫无结果。差人回奏玉帝时，孙悟空站在外头等着，书上说他“等候良久”——也不知是臣下办事磨叽，还是玉帝同时在部署其他任务，耽误了时间。

我们都知道，孙悟空可是个急脾气，让他“等候良久”，按说他应该急躁上火、暴跳如雷；可是，他不但不急，反而有心作起诗来，而且写的居然还是歌功颂德的诗句：“风清云霁乐升平，神静星明显瑞祯。河汉安宁天地泰，五方八极偃戈旌。”也不知孙悟空吟了这诗，录于何处？是效法宋江浔阳楼题壁，还是学曹操记在衣襟里头？

实际上，这类文字不痛不痒、创意互相抄袭的颂圣之作，历朝历代都有。谪仙李白，也写过“云想衣裳花想容”。但是，一般来说，只有皇帝办派对、命令文官吟诗作赋时，才会有这样的东西。主动凑上去说肉麻的话，无论如何，不像孙悟空的风格——他只会写“齐天大圣到此一游”，然后墙根儿底下撒泡尿尔。

更何况作诗通常需要特定的心境。伍子胥过昭关，只会唱“心中有事难合眼，翻来覆去睡不安”；你要让他唱“弟兄姊妹舞翩跹，歌声唱彻月儿圆”，这绝非可能。孙悟空战败求援、一心要救师父师弟，也绝不会站在南天门外茫然四顾，忽然就吟起“馆阁体”的诗作来。

我讲这段故事，是因为联想到某些新闻报道，让基层群众脱离身份、抛开语境，说一些高屋建瓴的话，听起来就很像孙悟空作诗那样违和出戏。有一年县广播站采访我三叔，让他讲县委全会好。他老人家是个厨子，不察微言、不明大义，以为所谓“县委全会”，就是县委领导煎炒烹炸啥都会，那还不好？那当然好。这样一来，本为风雅颂，变作风马牛，除了喜感，效果全无。

还有些新闻，也像孙悟空作诗玩虚假抒情。前不久看某地方台采访一个外卖员，让他谈自己这份职业背后的艰辛与不易；正当我为之泪目，他却忽然话锋一转，开始讲新形势下劳动者的担当精神，用词之宏大、语感之生疏，令人瞠目，脚下恨不能抠出三室一厅来。

做新闻，贵在真诚，贵在实事求是，不能像孙悟空作诗，不分时间地点人物身份，一味渲染烘托迎合颂扬，否则人不买账，徒增笑尔。新闻如此，其他工作又何尝不如此？各行各业，都得当老实人讲老实话，有一说一真诚坦率。唯此，才能让上级放心、让群众满意、让工作取得实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