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

　　我叫何田，来自北京朝阳医院。我是一名放射科技师，老百姓俗称“拍片子的师傅”。这个工作并不讨喜，还有电离辐射的危险，我们形象地称为“吃线儿”。工作中最容易吃线儿的活儿是拍床旁胸片。床旁胸片，顾名思义，我需要推着偌大的机器去病床前，给不能移动的病人拍片子。同事们经常调侃我：“小丫头还没床旁机高，远看还以为无人驾驶呢！”我总是笑笑，想起党支部的老书记常说：“以前的机器就站在跟前曝光，吃线吃得厉害。现在设备是先进多了，可别把人心也隔远了……”我起初不甚明白，直到遇到了胖奶奶。

　　她是神经内科收治的一名半身瘫痪的奶奶。奶奶初来急诊那天，是我值班。那天晚上奶奶需要拍摄床旁胸片，而检查室这边不断有严重的外伤病人送来，床旁机被同事推去监护室拍床旁片儿了，奶奶的检查只好顺延。任我怎么解释，家属都不能理解。隔着厚厚的铅门，能清楚地听到家属难听的咒骂声，夹杂着重重的踹门声。我听着，忍着……

　　没多会儿，电话响了……医院行政总值班打来电话说患者家属投诉不去拍片。放下电话，泪不自主地流出来了。一股脑的愤怒，委屈，说不出，道不明。“大夫，好了么？”躺在检查床上的病人还等着我去完成检查。我只得擦掉泪水，继续工作。床旁机回来后，我硬着头皮去给奶奶拍片儿。奶奶体形很胖，可能有近200斤，身上还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为了拍片子，我要在奶奶身下塞一块很沉的IP板。塞板子时，我看到奶奶的脸因痛苦而扭曲，身上的衣服全被汗水浸湿了。之前闹事的家属叉着腰说：“你轻点！不然还投诉你！”我没有理会，突然有些同情奶奶。一定是感觉到身下多一块硬板子，奶奶的手开始在空中不停地挥舞。无意中，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试着缩了缩手，手被抓得紧紧的。“这可麻烦了，曝光的时候你怎么躲啊？”旁边帮忙的大夫提醒我。我轻声唤：“奶奶，听得见么？”奶奶没回应，但攥着我的手稳定了很多。突然，我觉得奶奶一定把我当成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有了我这根“稻草”，奶奶就能安稳、踏实。想到这儿，我对奶奶的家属说：“请你们往两边走远一些，马上要拍片子了，有辐射！”待家属走开，我握着奶奶的手按下了曝光钮。

　　这不，胖奶奶住院了，又要拍床旁胸片。

　　我推着沉重的机器进病房时，突然闻到一股恶臭，正在做护理的护士对我说：“奶奶大便了。先给她弄干净再拍片吧。”只见家属们捂着鼻子躲到房间外面，奶奶的老伴伤心地哭了。护士唤家属来帮忙，没人应声。我说：“别叫他们了，我帮你。”奶奶被挪动的时候，一只手又在空中乱舞，我明白她在找什么。我抻下手套，主动伸过手去，再次握住了奶奶的手。

　　回科时，来时的下坡路变成了上坡，我推着机器格外费力，突然，一双枯瘦的手伸过来，扶在了机器一边。我转过头，是奶奶的老伴。“姑娘，我帮帮你。”“哎，谢谢您。”机器很快推上了坡。我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劲儿，这股劲在我身体里疯长，从小草长成大树。这就是老支书常说的“以心换心”吧……作为一名放射科技师，我愿意站在这样的岗位上，虽然以后可能还会受委屈，但是，我觉得一切都那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