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灿兴：民国年间的肥皂大战

民国年间，围绕不起眼的肥皂爆发了一场大商战。对战的一方是世界级托拉斯，英国利华兄弟公司，另一方则是刚刚发展起来的中国民族医药企业五洲大药房。

英国利华兄弟公司（即今天的联合利华公司，旗下著名的品牌有力士、奥妙、多芬、夏士莲等）是当时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工业巨无霸，在肥皂工业中更处于领先地位。上海开埠后，利华兄弟就在上海投资兴办制皂企业，并吞并了系列小制皂厂，发展成为远东最大的制皂厂。

五洲大药房创办于1907年，由沪上巨商黄楚九、商务印书馆总经理夏瑞芳等人出资创办，主打产品为利用中国传统中药研制而成的各类补药。1911年五洲大药房聘请项松茂担任总经理。项松茂1880年出生于浙江，年轻时即在沪上投身商场，因其办事认真，商业触觉灵敏，在沪上商界享有良好口碑。

项松茂出任总经理后，一方面继续进行各类中药产品的开发，另一方面也在西药业务上积极加以开拓。但当时中国西药力量薄弱，即使五洲大药房这样的大店，其制作的西药也不过是利用进口原料进行加工而已。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中国涌起了抵制洋货、振起国货的热潮。一直想以实业救国的项松茂决定设厂自行研制西药，以与西方药厂相抗衡。

当时恰好有德国商人要将设在徐家汇的肥皂厂出售，项松茂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将其盘下。项松茂的考虑是，该厂机器设备齐全，购入后制作肥皂可以打破西方对中国肥皂市场的垄断。此外，制皂的一些设备也可用来制作药品。在盘下肥皂厂后，项松茂即将五洲大药房制作西药的工作间全部迁入肥皂厂内，并将厂名定为“五洲固本皂药厂”，分设制药与制皂二部。

项松茂虽然盘下了肥皂厂的全套机器设备，但是却没有获得制造肥皂的技术。肥皂厂的德国商人只售卖机器，对制造肥皂的工艺却严加保密。在制造肥皂所需要的最基本技术都不具备的情况下，项松茂当时说要造肥皂，就如同罗永浩今天说要做手机一样，让人惊讶。项松茂盘下机器设备后，从人才着手，网罗了一批大学化工系毕业生担任技术骨干，并予以高薪，进行肥皂研制工作。为了解决职工的后顾之忧，项松茂处处为职工提供方便，如设立松茂小学，凡职工子弟均可入学；在公司设医疗处，为员工提供医疗服务等。

项松茂从零开始，独立进行技术研发，解决了一些基本技术问题，但在关键技术上却未有突破。为此项松茂特意派遣肥皂制作部主任乔装打扮，潜入设在上海的利华兄弟肥皂厂当了九个月的工人，刺探出其技术上的秘密。这样，经过多重努力之后，项松茂成功研制出高质量的肥皂，并定名为“固本肥皂”。

固本肥皂问世后，其最大敌手自然是英国利华兄弟公司。利华兄弟公司拥有各项优势。在原料上，利华兄弟公司遍布全世界的种植园，能为其提供优质价廉的原料。而在制作肥皂的重要材料烧碱上，利华兄弟公司也得到了英国公司优惠价格的支持。此外，利华兄弟公司所拥有的财力与技术，这些都不是五洲固本皂药厂所能品敌的。

项松茂的基本策略就是以质量取胜，其所生产的固本肥皂，外表坚实，颜色纯一，去污力强，持久耐用。相比之下，利华兄弟公司所产的肥皂外观较差，去污力也不足。为了证明固本肥皂的质量，五洲固本皂药厂特意在各销售点进行现场展示，在两大碗清水中分别放入固本肥皂和利华兄弟公司生产的祥茂肥皂。结果一段时间后，祥茂肥皂彻底融化掉，而固本肥皂仍很坚挺。

为了打败固本肥皂，利华兄弟公司采用降价倾销的手段。最初固本肥皂定价是每箱六元七角，祥茂肥皂就定价五元三角。虽然祥茂肥皂价格较低，但是固本肥皂质量高，仍然受到广大顾客的欢迎。不得已之下，利华兄弟公司再次降价，将每箱肥皂的价格降到四元四角。面对利华兄弟公司咄咄逼人的攻势，项松茂也将固本肥皂的价格下调至每箱六元二角。利华兄弟公司凭借雄厚财力，屡屡降价，最后竟将每箱肥皂降至三元。为了应战，五洲大药房给予项松茂全力支持，相应降低肥皂价格，并通过其旗下系列补药的利润来支撑肥皂大战。

民国时期的中国，肥皂尚为一新鲜且奢侈事物，当时只有城市中的白领方能享用的起。鲁迅在1924年的《肥皂》一文中对此有着详细描写，四铭先生上街买了快肥皂，看了六七样，都要四角多，没有买；看一角一块的，又太坏，没有什么香。便挑定了那绿的一块，两角四分。他回到了把肥皂交给四太太，四太太掩饰住内心的激动，“捧孩子似的将那葵绿色的东西送到鼻子下面去”，并说“唉唉，这实在是好肥皂。”鲁迅写《肥皂》一文，恰好是肥皂大战正酣之时，尽管双方不断削价，但市场上一般肥皂价格仍要两角四分。按照当时的物价指数，这是相当高的价格了。为了占领肥皂这个巨大市场，双方都不惜血本，展开大战。

肥皂大战在1925年的五卅运动中分出胜负。五卅运动中，国人奋起抵制洋货，提倡国货，固本肥皂一时热销，日销量达五百箱之多，而利华兄弟公司的肥皂则卖不动，设在上海的肥皂厂一度倒闭关门。在固本肥皂热卖的基础之上，项松茂继续扩张业务，推出一系列肥皂品牌如“嫦娥”、“美女”等。

在肥皂大战获胜的同时，五洲大药房的西药业务也得到了蓬勃发展，在全国各地，香港、东南亚等地均开设分店，在五洲皂药厂之外，又建立了两个制药厂，使得五洲大药房成为当时国内屈指可数的西药制药企业。

项松茂不但通过商战广大民族品牌，抵制洋货，更身体力行，参与各类爱国运动。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后，项松茂动员五洲大药房店员加入义勇军，并每日进行军事训练，以抵抗日寇。项松茂还率员工赶制前线将士所急需的各类军用药品，有力地支援了将士抗击日寇。当时五洲大药房第二支店濒临前线，一些留守店员被日军查出有义勇军服装而被捕。项松茂只身前往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交涉，结果与被捕店员一起被日军枪杀，时年五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