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媒体对俄乌冲突的影响分析

社交媒体对俄乌冲突的影响分析

【中图分类号】D73/77 【文献标识码】A

社交媒体围绕俄乌冲突而开展的“线上战争”引发全球广泛关注。通过互联网及人工智能等高科技手段,俄乌双方直接将冲突的画面传送到世界各地,使全球用户可以第一时间关注冲突的进程。早在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主题演讲之前,俄军使用巡航导弹打击乌军事设施的视频就出现在了全球民众的“会客厅”,大众传媒上的军事行动、设备移动和空袭镜头比官方新闻稿和战地记者报道还要早几个小时或者一天。在俄乌冲突的“线上战争”中,社交平台的性质也发生了异化,社交媒体“武器化”的特征非常明显,俄罗斯、乌克兰及一些西方国家围绕社交媒体的“线上战争”越来越成为涉事各方的兵家必争之地,共同演绎了人类军事发展史上的新形态。

俄乌双方在社交媒体平台的信息对抗

实际上,自2014年乌克兰危机以来,俄乌双方在社交媒体的信息舆论战始终没有停止过。乌克兰及一些西方国家认为,在俄罗斯的暗中支持下,“亲俄声音”在社交媒体平台持续传播所谓的乌克兰军队暴行的图像,包括焚烧庄稼制造饥荒、招募儿童兵、对平民使用重型武器等。这些信息的传播加深了亲俄派对乌克兰政府的恐惧和怀疑。为了阻止俄罗斯对乌克兰的负面信息影响,2017年,乌克兰前总统波罗申科直接禁止了包括 VKontakte和Odnoklassniki在内的俄罗斯社交媒体平台。

在此次俄乌冲突之前,俄罗斯在社交媒体平台上也进行了“造势”。俄罗斯发布的信息引发的舆论后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些信息与“爱国使命”“维护国家利益”等意识形态结合在一起,激起了俄国内民众对乌克兰的愤怒之情,不断固化俄罗斯民众以及亲俄罗斯团体对乌克兰的敌视态度。同时,也加深了他们对乌克兰新纳粹主义的认知判断,在社会和舆论层面为开展特别军事行动提供了合法性。在俄乌冲突爆发之前,社交媒体领域的信息冲突既反映了双方在现实利益层面的竞争,同时又强化了俄乌彼此之间的敌视,压缩了双方的外交斡旋空间,一定程度上“助燃”了俄乌冲突的爆发。

俄乌冲突期间,社交媒体已经成为平行于乌克兰战场的另一个“虚拟战场”。双方在社交媒体平台的信息博弈是现实世界中俄乌冲突在数字空间的延续。对于俄罗斯而言,在社交媒体平台上,信息的主要生产者和传播者是俄罗斯国家媒体以及各国的亲俄罗斯团体,他们发布的信息主要包括以下几种类型:一是在俄罗斯国内社交媒体账号上,发布关于俄罗斯在乌克兰没有伤及平民以及乌克兰许多平民欢迎俄罗斯军队的信息,同时也推送俄罗斯士兵在冲突中牺牲的照片和视频。二是披露乌克兰亚速营在顿巴斯地区所犯的恶行,指责乌克兰政府的“种族灭绝”行动,包括关于亚速营在顿巴斯地区对当地百姓的反人道主义行径,以及“今日俄罗斯”(RT)等媒体对马里乌波尔市民的采访等一系列视频。三是反击乌克兰信息来源的真实性。例如,俄国家杜马主席沃洛金2022年2月26日在社交媒体上表示,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已离开基辅前往利沃夫,他在社交媒体发布的所有视频都是提前拍摄的。在乌克兰发布“布查事件”相关图像和视频后,俄罗斯国防部在Telegram频道声称这些视频是“分阶段的制作和挑衅”,俄罗斯驻德国大使馆也声称照片和视频是由乌克兰政府拍摄和制作的。这些信息都得到了亲俄罗斯社交媒体账户的推送。

与俄罗斯在国内倾向于使用自身的社交媒体不同,Meta(Facebook母公司)已经在乌克兰占据了话语主导权。不论是获取信息,还是与官员交流,大部分乌克兰民众都选择将Meta作为平台,乌克兰各种思想领袖、媒体记者、政治精英和博主也都习惯在Meta上分享信息,这为乌克兰政府和民众将社交媒体作为对抗俄罗斯的“武器”创造了有利条件。俄乌冲突爆发后,乌克兰的官民在全球社交媒体平台上开展了针对俄罗斯的“数字战争”,表达乌克兰抵抗俄罗斯的坚定立场。其中,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基辅街头自拍短视频,用日常的表现手法展示其亲民形象,其开放、简单、富有热情的语言也更容易为受众所接受,极大地凝聚了乌克兰民众的爱国意识,也激起了一些国家对乌克兰的同情和支持。目前,仅在Twitter平台上,泽连斯基就拥有630多万粉丝。一些非政府组织也加入到社交媒体的“战场”中,非政府媒体中心“促进乌克兰”的在线影响力不断扩大,该组织数十名志愿者每天都在网络上发布信息,分享来自被围困的乌克兰的城市的最新消息。他们还负责汇总翻译乌克兰在Telegram官方账户中的乌克兰语信息,然后分享在Twitter上,为成千上万的各国记者提供消息。

此外,乌克兰民众也自发组织起来,活跃在各大社交媒体平台。从乌克兰士兵在TikTok上传播冲突视频,到乌克兰平民在Twitter、Instagram、Telegram和其它平台上分享照片、视频和个人故事,关于乌克兰战时状态的信息充斥在各大社交媒体平台。此外,一些带有表演创作性质的视频在社交媒体平台上被迅速传播,如乌克兰钢琴家在废墟家中弹钢琴、乌克兰女童在防空洞里唱《冰雪奇缘》主题曲等视频,这些图像和视频激发了民众对战争的厌恶,反战情绪在全球社交媒体空间极大蔓延。

俄罗斯与一些西方国家在社交媒体平台的信息战

除了俄乌之间的信息博弈,俄罗斯与一些西方国家也在以社交媒体平台为主的信息领域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俄罗斯的信息攻防主要通过以下几种方式:一是披露美国在乌克兰境内建立生物实验室的信息。譬如,俄罗斯外交部在Twitter上发布了“在特别军事行动过程中,发现了基辅政权进行紧急清理的证据——旨在消除乌克兰军事生物计划的痕迹”的推文,并附上了相关证明文件。在Meta上也有人分享标明“美国在乌克兰的独家生物实验室”的地图。二是关闭西方社交媒体在俄罗斯的访问权限。为了避免全球社交媒体平台上的信息传播和极端主义行为影响俄罗斯的信息安全,俄罗斯禁止在国内访问Meta、Instagram、Twitter等社交网站。三是由各地的亲俄罗斯团体揭露西方国家的虚伪行径,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发起支持俄罗斯的行动。俄乌冲突爆发初期,社交媒体平台上出现了很多#istandwithrussia、#isupportrussia、#putinisright、#westandwithrussia的标签,相关帖子揭露了乌克兰危机背景下的种族主义、一些西方国家的虚伪和双重标准。当西方媒体记者将乌克兰难民称为“金发碧眼的人”,将乌克兰爆发的危机称为“针对文明的战争”时,全球亲俄社交媒体账号集中发布推送了批判一些西方国家双重标准的帖子。

俄乌冲突也使得美西方集体抗衡俄罗斯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不仅在现实战场而且在“线上战场”都不遗余力地打压俄罗斯。俄罗斯任何的军事部署和军事行动都会被西方夸大渲染,从而为其打压对手、动员盟友、转移国内问题的视线寻找借口。从“线上战场”看,此次在社交媒体平台与俄罗斯的对峙也是一些西方国家与俄罗斯在信息领域的一次“阵地战”。俄乌冲突爆发后,一些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发起了线上攻击,借助官方账号,传统媒体的社交媒体账号和亲西方团体组成的庞大社交网络,发布和转推不利于俄罗斯的信息,以此加深和传播对俄罗斯和所有“俄罗斯生活”现象的仇恨。此外,上述账号倾向于转发来自乌克兰方面的消息,推动乌克兰信息的快速传播,引导构建有利于乌克兰的战争叙事。

近年来,美国和欧盟不断完善数字信息领域的防控体系,加强对信息源的追踪和治理。俄乌冲突期间,智库团体如伦敦战略对话研究所(Institution for Strategic Dialogue)持续利用技术手段分析俄罗斯信息的真实性,量化跟踪社交媒体平台上亲俄信息的传播轨迹,以此提出阻断俄罗斯信息传播的报告建议。Meta就表示,根据报告中的信息和他们自己的调查,已经暂停了一些账户。

一些西方国家政府还与社交媒体运营公司相互配合,利用企业的运营权限,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屏蔽俄罗斯的声音,并有选择性地过滤俄乌冲突的相关信息,实现对俄罗斯来源信息的“严防死守”。2022年2月28日,Meta全球事务负责人尼克·克莱格(Nick Clegg)表示,为了配合一些政府和欧盟的请求,Meta将在整个欧盟的平台上限制对今日俄罗斯(RT)和俄罗斯卫星通讯社(Sputnik)的访问,并将继续在这个问题上与有关政府密切合作。

西方社交媒体运营公司利用所掌握的平台技术,对俄乌冲突的信息流动进行人工干预,不断影响关于俄乌冲突的信息发布,以此获得对抗国家的权力。首先,实施社交媒体访问的地理封锁,阻止有关民众获取来自俄罗斯的信息。Meta在英国和欧盟地区均限制了对RT和 Sputnik的访问,而Twitter和Telegram也限制了俄罗斯国家媒体在欧盟区域中的推广。其次,限制封禁相关账户,堵塞甚至掐断支持俄罗斯一方的信息源头。社交媒体运营公司利用算法限制账户内容的访问流量,甚至直接禁止相关账户。Meta和Instagram均对其它来自俄罗斯国家媒体的内容进行降级,并且标注相关标签。Twitter则封禁100多个推送#IStandWithPutin标签的账户,并限制了包括普京账户在内的300多个俄罗斯政府官方账户的内容。YouTube也宣布在全球范围内屏蔽与俄罗斯国家资助媒体相关联的频道。最后,利用平台内容审核政策的更改,定向操控关于俄乌冲突的舆论。根据社交媒体平台关于“仇恨言论政策”和“虚假信息”的审核条款,社交媒体平台删除了关于俄乌冲突的大量频道和视频。然而,部分社交媒体平台却对乌克兰的仇恨言论“网开一面”。Meta表示,它将允许乌克兰的仇恨言论表达,这一行为毫无疑问将助长社交媒体空间对俄罗斯的仇恨。

社交媒体在俄乌冲突中发挥的作用

在此次冲突中,社交媒体发挥了空前的作用,它不仅创新了战争呈现和外交对话的方式,还成为俄乌冲突中双方重要的“武器”,并对俄乌和谈进程产生影响。

首先,社交媒体正在重构俄乌冲突的叙事方式和内容。社交媒体将冲突状况实时呈现在国际社会面前。在此次冲突中,得益于社交媒体平台,每个参与者都能够成为信息的生产者,他们对军事冲突场景的实时生产能够使各地民众迅速地了解情况。这种“在场性”引发了“时间折叠”,快速消弭了信息差,使得民众能够同步地掌握事件状况。社交媒体上以图像处理和视频技术为基础的虚假信息的传播也使战争叙事变得“扑朔迷离”。鉴于社交媒体的传播方式以追求流量为主,为引起用户强烈的情绪(如怜悯、仇恨、恐惧、蔑视等),无论是俄罗斯还是乌克兰,双方都试图利用大量的虚假信息的传播呈现有利于己方的战争状况,以期影响国际社会舆论,为己方赢得信息优势。加之,借助人工智能合成图像语音、自动化音视频操作工具、深度伪造等技术,使得制作“以假乱真”的虚假图像和视频的门槛不断降低,这导致社交媒体平台成为虚假信息的泛滥之地。

不可否认,社交媒体运营公司有责任优化运营规则,以阻断虚假信息的传播。但是,从冲突爆发后虚假信息的数量来看,社交媒体还不足以承担起把关人的角色,这就导致社交媒体上的战争叙事很大一部分是虚假的叙事,无法使用户获得完全客观的信息内容。社交媒体平台上的选择性过滤机制也会致使战争叙事更加有利于乌克兰和一些西方国家。一方面,有利于乌克兰方的各种信息(其中包含大量虚假信息)更能满足一些西方群体的观看欲和同理心偏好,与西方社会恐俄的认知相符。社交媒体的搜索算法、趋势算法和推荐算法又会加强此类信息的定向投放和大量转发。另一方面,从上述西方国家和俄罗斯展开的信息博弈也能看出,在对待俄乌信息来源的问题上,社交媒体运营公司并不能做到真正的公平公正。因此,全球社交媒体平台中的信息变得越来越有利于乌克兰和一些西方国家。

其次,社交媒体赋予了乌克兰对抗俄罗斯的新型权力。在此次俄乌冲突中,全球社交媒体平台赋予了乌克兰抵抗俄罗斯的“新型武器”。社交媒体中视频技术和情感政治的结合,发挥了较强的政治社会动员效果,激起了西方社会对乌克兰的同情和支持。在一些西方国家的大力支持下,乌克兰在国际舆论空间获得了强大的话语权,提升了乌克兰的道义优势。社交媒体还成为乌克兰直接寻求援助的工具。冲突期间,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X)创始人马斯克迅速回应泽连斯基在社交媒体上对他的请求,将一批星链终端送往乌克兰,确保了乌克兰网络的畅通,双方在社交媒体上的互动成为数字时代战略求助的新型案例。随后,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和英国首相约翰逊相继前往基辅,与泽连斯基进行会谈,乌克兰希望进入欧盟以及争取更多经济和军事援助的政治目标得到进一步实现。

最后,社交媒体的情感传播机制放大了双方的敌意和仇恨,破坏有利于和谈的社会舆论得以形成。一方面,在社交媒体平台规则“双标”的加持下,全球社交媒体空间关于支持俄罗斯的信息已经越来越少。原本在社交媒体中,#RussianLivesMatter标签下的帖子应该是关于俄罗斯人受到西方“俄罗斯恐惧症”影响的内容。然而,在Twitter上搜索#RussianLivesMatter的标签,可以看到很多相关帖子却充斥着对俄罗斯人的讽刺、敌视和仇恨言论。另一方面,俄罗斯在国内对社交媒体平台的管控也将固化俄罗斯民众的已有认知,增强俄罗斯民众对乌克兰、一些西方国家的仇视。俄罗斯社交媒体上的舆论倾向于认为世界范围内“恐俄症”的盛行是乌克兰“纳粹分子”宣传的结果。在俄罗斯的社交媒体上,前线官兵的死亡并未带来普遍性对和平的渴望,反而掀起了复仇和战争情绪。另外,俄罗斯在克里米亚和顿巴斯问题上立场坚定,同时表达了对乌克兰政府的深度不信任,认为俄乌在会谈中达成的共识在日后会被乌克兰直接推翻。在此背景下,乌克兰/西方和俄罗斯之间的认知矛盾愈发难以化解。随着敌对和仇恨的情绪不断加剧,乌克兰/西方和俄罗斯之间的社会基础将进一步被瓦解,和平谈判进程变得更为艰难。

在互联网高度发达以及人工智能等高科技的支持下,俄乌冲突在线上线下同步推进,描绘了新科技革命背景下权力争夺与地缘政治博弈的新形态。冲突各方在虚拟空间通过传统的或者非传统的、合法的或者编造的、真实的或者虚假的方式进行信息对抗,以达到控制舆论导向、营造对自身有利的国际舆论环境,最终获得国际社会广泛支持的目的。由于社交媒体平台缺乏有效的监管,而由一些西方国家所控制的主流媒体平台采取双重标准,配合美西方对俄制裁,打压封杀俄罗斯,致使俄乌冲突的“线上战场”一片乱象。以社交媒体为武器,俄乌之间、俄罗斯与一些西方国家之间的信息冲突破坏了相互之间的信任,放大了相互之间的敌意,阻碍了外交谈判的进程,值得国际社会高度关注。因此,国际社会对俄乌冲突的调停与劝和促谈,不仅要关注现实战场上的冲突,也要注重数字空间的信息对抗,客观公正地促使各方尽快在线上线下停火,真正地通过外交谈判手段解决冲突,推动和平的早日实现。

(作者为华东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俄罗斯研究中心教授)

【参考文献】

①Lange-Ionatamishvili, Elina, Sanda Svetoka, and Kenneth Geers, "Strategic Communications and Social Media in the Russia Ukraine Conflict", in Cyber War in Perspective: Russian Aggression against Ukraine,2015.

②Megan Specia, "'Like a Weapon': Ukrainians Use Social Media to Stir Resistance", The New York Times, March 25, 2022.

③冯绍雷:《欧洲对抗与亚洲突围——全球转型中的欧亚新博弈》,《俄罗斯研究》,2022年第1期。

④"Meta's Ongoing Efforts Regarding Russia's Invasion of Ukraine", Meta, February 26, 2022.

⑤James Clayton, "Twitter moves to limit Russian government accounts", BBC, April 5, 2022.

⑥罗昕:《计算宣传:人工智能时代的公共舆论新形态》,《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20年第15期。

责任编辑:王梓辰校对:翟婧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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