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游子维权路

我叫乔学慧，在丰台区人民法院工作。2009年3月8日，罗马尼亚的一家主流报纸报道，200名中国出国务工人员因签证问题露宿罗马尼亚街头。一年后，2010年4月21日，52名曾经滞留罗马尼亚的务工人员在丰台区人民法院拿到获赔337万元的判决书！从露宿街头到维权成功，这期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我想给大家讲讲这个曲折的故事。

2008年，河北省故城县二南庄村农民陈平(化名)在村里看到了一则招募启事，一个叫王达(化名)的人以一家经贸公司的名义招募赴罗马尼亚的建筑务工人员。

“务工时间3到5年，每小时工资3欧元。”陈平粗粗一算，3年下来能挣30多万呢。和家人商量后，他就在王达那儿报了名。那时候在故城县，和陈平一样报名的陆陆续续共有69人，这些人按照王达的要求每人交了8万元“出国费用”。

2008年3月11日，69人到达了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市莫古莱利镇一个建筑工地，他们的工作就是建超市。当天，他们被安排住在离工地不远的一个宾馆里，还有专人给做饭。“条件还真不错”，陈平开始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3月13日，陈平和工友们开始正式上班，每天工作12小时，早6点到晚6点，工地的负责人叫瓦利。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4月20日，陈平和工友们领到了第一笔工资，800欧元，他们心里都乐开了花。大家都畅想着自己的美好前景，也纷纷给老婆、孩子报喜讯。

可谁料到，好景不长，从2008年8月开始，瓦利开始拖欠他们的工资。紧接着，11月4日，瓦利带着一名翻译和3名律师来到工地，拿来一堆文件让陈平他们签字。面对满眼不认识的外国字母，他们一头雾水，后来经过打听才得知，原来他们的签证有问题。按照规定，正规出国劳务应办DAM（劳务类）签证，但是经贸公司给他们办的是DAS（其他类临时居留）签证。DAS签证只有半年的有效期，按照罗马尼亚的法律，此时他们已经算是非法滞留，随时面临着被罗马尼亚当局遣返的可能。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2009年1月6日，工人所住宾馆被封，69人无家可归。在大使馆和当地华人华侨的帮助下，他们的生活才有了着落。2009年2月24日，在各方的努力下，陈平等人终于平安回到了祖国。

回国后，陈平他们每人从故城县人民政府领取了3万元。其中2万元是经贸公司委托故城县政府转交的，另外1万元是故城县政府代王达返还的。但是区区的3万元比起当年的8万元“出国费用”，连一半都不到。妻子的责骂，同乡的眼光，69人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等待？继续等待？与其等待还不如主动维权！陈平和同伴们商议后，决定来北京打官司，为自己的遭遇讨个说法。

2009年9月23日，69名工人里的52人把经贸公司和王达起诉至北京市丰台区人民法院，要求被告连带返还5万元中介费用以及4800元出国办证费用，支付原告在罗马尼亚期间直接损失和非法居留期间的生活费。

2009年12月，案件正式开庭审理。由于证据繁多，且多为罗马尼亚文，又有证人出庭，庭审从下午2点一直进行到下午5点，双方仍然在对彼此之间的法律关系举证质证。就在此时，陈平等人出示了一份证据，是他们从故城县人民政府得到的商务部出示的一份会议纪要，会议纪要显示经贸公司曾承诺在52人回国前先返还每人2万元，回国后再返还每人5万元。这是一份关键性证据，如果它是真实的，法院就可以判决经贸公司根据会议纪要记载的承诺向工人支付钱款。合议庭马上组织对证据进行质证，但是经贸公司看到这份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显然很不配合，他们坚持要求原告出示会议纪要原件才同意质证，而52名原告手里怎么会有原件呢？案件似乎一下陷入了僵局。

当天，合议庭宣布了休庭。案件的承办法官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民事案件谁主张，谁举证。52名工人无法提供会议纪要的原件，判他们败诉在法理上也没什么不妥，但是对于一个受党教育多年的法官来讲，他又怎么能这样一判了之呢？那天，承办法官只说了一句话：“想想，如果这52个人里有我们自己的父亲兄弟，我们会怎么办？”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里，承办法官向故城县人民政府核实了会议纪要的存在，既然它真的存在，那千方百计、千辛万苦也要找到原件！合议庭当即决定，到商务部去核实！承办法官跑前跑后，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位处长向承办法官介绍了当时的情况，他说当陈平这批出国务工人员在罗马尼亚遭遇困境后，商务部、外交部、国资委在短短3个月时间内3次发文，要求经贸公司退还违规收取工人的各项费用。经贸公司承诺在工人们回国前，付给每人2万元，回国后2009年4月30日之前再支付5万元。这些承诺都被载入会议纪要。当承办法官看到这份会议纪要的原件时，激动的泪水涌上眼角。他知道，这些工人们的维权之路，终于看到了曙光。

2010年4月21日下午3时，丰台区人民法院对案件进行了一审宣判，判决经贸公司根据商务部会议纪要中的承诺，共向52名原告支付337万元。

那天，审判长的话音刚落，片刻的安静之后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一位干瘦的农民上台握住了法官的手说：“都说打官司难，但是这回我知道了，法律还是向着咱普通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