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海榕：俄在叙问题上有何战略意图

叙利亚的内部变局引发了复杂的大国博弈，而复杂的国际博弈又在深刻地影响着叙利亚的内部变局。当前的国际博弈主要有两个对立的方面，一方是极力主张政权更迭的美欧—阿盟，一方是强烈反对政权更迭的俄罗斯和其他国家。美欧—阿盟的战略意图自事变爆发以来一直比较清晰。但是俄罗斯的战略意图却已经发生变化。2011年事变初期俄罗斯全力支持阿萨德政权，并曾经摆出不惜动用一切手段反对外部力量军事干预的姿态，而到了2012年初，俄罗斯已经宣布，“我们不是阿萨德总统的朋友，也不是他的盟友”（外交部部长拉夫罗夫1月31日语），“如果叙利亚遭到军事入侵，俄罗斯不会向其提供军事援助”（外交部发言人卢卡舍维奇3月2日语）。俄罗斯虽然仍然反对政权更迭，但是对叙利亚的态度不能不说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俄罗斯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调整，未来可能如何发展，这是需要加以分析研判的重大问题。

众所周知，俄罗斯在现政权领导下的叙利亚有重大利益，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塔尔图斯港拥有海军基地，是俄罗斯在国外的最重要的军事基地之一，俄罗斯向叙利亚销售大量军火，俄叙之间有巨额的普通商品贸易往来，俄叙之间还有着从冷战时期苏联与叙利亚结盟所继承而来的十分密切的政治和外交关系。一旦反对派上台执政，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利益很可能消失殆尽，所以俄罗斯是一定要竭尽全力支持阿萨德政权的。

既然如此，俄罗斯为何要做出上述虽然不是根本性的，但已经是巨大的调整呢？这是因为叙利亚内部局势的持续恶化强烈地改变着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利益天平。一年多来，阿萨德控制叙利亚局势的能力缓慢但持续地减弱，反对派的力量缓慢但持续地增长，虽然反对派的力量还远不足以推翻现政权，但是叙利亚现政权的前景是不容乐观的。虽然现在还不能断定叙利亚现政权的命运，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叙利亚已经不可能恢复到2011年以前阿萨德家族及叙利亚阿拉伯复兴社会党垄断叙利亚一切政治经济生活的局面了。

形势的这种改变也就相应地改变着俄罗斯的利益计算公式。反对派在未来叙利亚政治版图占据一席之地甚至上台执政的可能促使俄罗斯重新考虑对叙利亚现政权的态度，因为无条件支持阿萨德将使叙利亚反对派敌视乃至仇视俄罗斯，特别是叙利亚现政权与反对派的冲突过程中，流血愈多，叙利亚反对派及其支持者对俄罗斯的敌视和仇视就会越深，一旦他们腾出手来，在政治、外交、资金和军事战斗人员方面支持俄罗斯北高加索穆斯林寻求独立的运动，那将是俄罗斯的噩梦和灾难，所以，俄罗斯要极力避免与叙利亚反对派形成敌对关系。因此，我们也就完全可以理解这个情形的出现，即如俄罗斯外交部部长和副部长所多次表示的，“俄驻叙使馆与叙利亚所有反对派人士都保持着联系”，不仅如此，“还通过驻法国、土耳其的使馆与流亡在叙利亚境外的反对派保持着联络”。

同时，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利益虽然很大，但是与俄罗斯在美欧和阿拉伯国家的利益总和相比，前者就小多了，特别是在阿萨德对叙利亚控制力减弱甚至消失的条件下，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利益更无法与其在美欧—阿盟的利益相比。因此，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与美欧—阿盟对抗有一定的限度，如果这种对抗发展到美欧—阿盟可能在对俄经济政治外交关系上采取某种报复措施的程度，那么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的立场必然得不偿失，俄罗斯是不会让形势滑落到这个地步的。当前俄罗斯与西方对抗，一定程度上是对2011年美欧过度操作联合国安理会关于在利比亚建立禁飞区的1973号决议的报复，美欧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但是，在联合国安理会报复性地两次投下否决票，让美欧付出一定代价后，博弈将逐渐回归到俄罗斯权衡其在叙利亚与在美欧—阿盟的利益大小的基本面上，这也意味着，俄罗斯将回归到与美欧—阿盟合作而非对抗的轨道。拉夫罗夫与阿盟最近达成的五点共识就是重新合作的开始。

另外，叙利亚的局势恶化也在道义上对包括俄罗斯在内的所有国家产生压力。苏联解体这样重大的政治转型过程中，除了高加索地区的加盟共和国发生一些军事冲突以外，俄罗斯基本没有发生流血暴力冲突。对“八?一九”政变，俄罗斯只判了少数几个主事者两三年的监禁。1993年10月，以哈斯布拉托夫和鲁兹科伊为首的集团另立中央，导致叶利钦下令“炮轰”俄罗斯议会大楼，造成142人死亡，这已经是当代俄罗斯政治斗争最严重的流血事件。哈斯布拉托夫、鲁兹科伊以及几位支持他们的将军被捕，但是不久以后就获得了释放。此外，俄罗斯从2010年起废止了死刑，否定了政权杀死个体生命的正当性。虽然俄罗斯的民主还在继续完善的过程中，但是俄罗斯已经是一个不能忍受大规模流血的国家，不论大规模流血发生在世界哪个地方。叙利亚的局势恶化，死亡人数不断增加，对于俄罗斯决策者的道义神经也是巨大的考验，并构成影响俄罗斯对叙利亚立场的重要因素。如果现行的对叙利亚政策没有积极效果，叙利亚的局势仍然在一步一步地军事化，政府与反对派的裂痕越来越深，倘若在某个时点出现死亡人数突然大幅增加的情况，俄罗斯必然进一步改变立场。

总之，俄罗斯对叙利亚的战略意图十分复杂，决定性的因素是叙利亚内部不断变化的形势，以及由此牵动的俄罗斯内政方面的考虑。因此，俄罗斯对叙利亚的战略从来都是不断调整的，也将继续调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