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来信：来自校园的年轻问政者

如果你想知道：某座坍塌大桥的设计、施工、监理单位；或者某个网络售票系统的具体耗资情况；甚至某位政府官员的工资收入，你会怎么做？

在搜索引擎中键入关键字，再敲一下回车键。这或许是一个方法，但未必能得到答案。

向“有关人士”打听。道听途说来的答案，未必是真实的。

或许可以试试这个听起来有些“原始”的选项：寄一封信。信的内容是一张填好的“政府信息公开申请表格”。收信人是掌握你想知道信息的政府部门。

据媒体报道统计，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至少有十余位在校大学生选择了第3种方式。53个中央部委，超过8个省份的地方政府部门都曾收到“象牙塔来信”。

但也并非所有的大学生都得到了令他们满意的回复。出生于1992年的段国超就是其中一个。

校园问政者

段国超是南京邮电大学学生。这位自嘲为“励志屌丝”的光电专业学生，曾为创业休学一年，谈吐间有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2008年，汶川地震后，我开始关注政府信息公开问题。”他说，起初自己只是“混贴吧、论坛的普通网民”，起到了微弱的“推动”作用。

今年10月10日，段国超向广州市城管局番禺分局、番禺财政局分别寄出了一份政府信息公开申请表，申请公开时任番禺分局政委的蔡彬“2011年工资总和以及各项目(包含基本工资、津贴、补贴和奖金)具体金额”。

10月上旬，蔡彬被网民曝出“拥有21套房产”，“总面积7203.33平方米”，引发网间热议。蔡彬因此获得“房叔”头衔，与前不久浮出水面的陕西“表哥”遥相呼应。

10月底，段国超收到了广州市番禺区财政局的告知书，其中称，段国超申请公开的内容“不属于应主动公开的政府信息范围”。

段国超一眼就捕捉到了“主动”二字。他对这个模糊的解释有些不解:“接到申请后公开，政府不应该属于‘被动’公开吗？怎么划分哪些信息该主动公开，哪些信息该‘被动’呢？”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段国超说，自己将“依据形势”，考虑下一步如何做，包括提起行政复议或行政诉讼。

而在信件的另一头，56岁“房叔”的真实房产数量逐渐明朗。

10月11日，番禺区纪委透露，蔡彬是因为“瞒报家庭财产”而被停职。10月22日，广州市纪委召开新闻发布会，证实蔡彬已被“双规”，其子已加入澳大利亚籍。至于网民曝光、媒体报道中的“蔡彬拥有21处房产”，经查实际为22处。

事实上，在段国超向番禺两政府部门提交信息公开申请前，他还曾致信陕西省安监局，申请公开“表哥”杨达才的工资情况。

“不过等我准备得差不多了，打开微博一看，刘艳峰早就把信寄出去了。”段国超说。

刘艳峰是三峡大学行政管理专业的学生。2012年9月1日，“注重行动力”的他，以特快专递形式，向陕西省财政厅和陕西省安监局同时寄送了政府信息公开申请表，申请公开时任安监局局长的杨达才个人2011年度工资。

决定寄信之前，有人建议刘艳峰再把申请公开杨达才工资的时间跨度拉大至10年，但他“后来觉得那样难度大一些，所以就先申请了2011年”。

可他依然只得到与段国超类似的回复：“杨达才个人工资收入事项，不属于陕西省财政厅政府信息公开范围”。

刘艳峰对此淡然处之。“意料之中”，他说。然而，原本“正常上班”的杨达才的命运却在9月下旬出现了大逆转：先是因“存在严重违纪问题”被革职并双规，而后接受陕西省纪委调查。

写信有“指南”

同样提出公开官员工资的还有上海交大研究生雷闯。今年4月，他曾给53个中央部委寄信，申请“公开部长(局长、主任)2011年全年工资总额和工资构成情况”。

而早在两年前，雷闯就寄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份政府公开信息申请表，希望民航局将“民航业取消乙肝限制的通知”公之于众。

当时，政府信息公开条例已经实行两年有余。但雷闯坦言，自己当时并不知道如何申请政府信息公开，也不懂“如何让自己的申请得到媒体关注”。后者在他看来，也相当重要，因为“媒体参与往往能够推动事情的进展”。

为了让自己的申请得到关注，雷闯不仅仔细研究了政府信息公开条例，更把自己申请政府信息公开的具体行动和“心路历程”写成了一篇四五页的长文，发表在网上。

“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的长文根本不能引起媒体的兴趣，照登更是无望。”他发现，事后采访自己的记者们压根不是因为“慷慨激昂的感言”而来，倒是被论坛上的小帖子吸引了眼球。

随着申请政府公开次数增多，雷闯已然积累了不少经验。不少人——大部分是大学生在知道他申请政府信息公开后，纷纷发来私信讨教。

他于是把这些经验整理成了电子版的“行动手册”，提供点“技术性意见”：“一般情况下会通过邮寄方式提出申请，因为寄出EMS后，会有凭单，可作为证据。”

“一定用中国邮政的EMS寄出，因为其他的快递无法送到政府部门，EMS左下侧写上‘政府信息公开申请’。除了申请表，还需附上身份证正反面复印件。”

行动手册中还细心附上“政府信息公开申请信的模板”。这也是雷闯的经验之谈：“表格在被申请部门(如铁道部)的官方网站下载。按规定，在政府部门官方网站首页的右上侧都有‘政府信息公开’专栏，专栏里面有‘政府信息公开指南’，在‘指南’或其他栏目，有表格下载。

但是，有的政府部门政府信息公开指南形同虚设，根本无‘指南’，也无表格，甚至无寄信地址。”

甚至是如何为媒体报道做足准备，“行动手册”中都给出了建议：“可以用A4纸张打上‘申请铁道部信息公开’或其他类似字样，拍照时保持严肃，不要笑哟，呵呵。”

雷闯认为，在寄出申请信前拍个照，既方便自己在微博中传播，又方便日后给媒体提供素材。

他自己就买了一台“单反”，淘汰了以前的老数码相机。“有些现场是无法‘还原’的。倒不是说要多好的相机才能拍出好片子。但是记者们总是更乐意用像素高的照片。”

雷闯的行动手册似乎相当“管用”。在今年媒体对“大学生申请政府信息公开”的报道中，不少都采用了学生们自己提供的照片——保持严肃，胸前举着一张A4纸，上书申请内容。当然，是引人注目的黑体大字。

西北师范大学本科生黄焕婷显然把学长的经验借鉴得不错。

这个留着短发、脸蛋圆圆的广东佛山女生，9月24日向铁道部寄出政府信息公开申请表，申请公开“新一代客票系统一期工程项目”的具体项目内容，以及各项目内容所花金额。第二天，她举着申请公开内容的照片就成为了网络热图。

“黄焕婷必须火。”有网民评论道。

网络时代的同路人

黄焕婷并没有直接联系过雷闯。“我们间接认识”，她笑言。在学校黄焕婷参加公益社团，也组织过一些公益活动，“主要是保护妇女权益那类的”。因为热心公益，她和雷闯有一些共同的朋友。

关于向铁道部提出政府信息公开申请，黄焕婷觉得，既“对别人有帮助，也对自己有好处”。她和同学由于家在外地，买返校的火车票几乎是大学生活中最棘手的几件事之一。据黄焕婷所知，在她向铁道部提出申请之后，“又有13个同学提交了类似的信息公开申请”。

实际上，不少今年申请政府信息公开的大学生都知道彼此。段国超、刘艳峰、雷闯等人在微博上时有互动。在这个网络时代，无需见面，不用多言，随时随地开放的微博、论坛等网络平台给年轻人们创造了无数交流的可能。

“有人申请政府信息公开，‘@’一下他(她)，或者转发他(她)的微博，就是一种支持。”雷闯说。

雷闯就曾在微博中认识了杨璠。后者是重庆工商大学新闻专业的大二学生。

就在黄焕婷被登上新闻版面后，他给雷闯发去私信，表示也想向铁道部提交信息公开申请，“支持一下兰州的那位女生”。不过，他那时还并不知道，政府信息公开申请表是否需要手写，于是求助雷闯。

几轮私信后，雷闯和杨璠便成了朋友。而有了申请经验的杨璠，也马上开始了第二次的政府信息公开申请。

10月10日下午，他向福建省交通运输厅和福建省财政厅分别寄出了政府信息公开申请信，申请公开“交通运输厅厅长李德金2011年工资总和，以及各项目(包含基本工资、津贴、补贴和奖金)具体金额”——和段国强、刘艳峰申请内容如出一辙。

而这次申请的背景亦似曾相似：有网民称李德金“手戴5万元雷达镶钻手表，腰系万余元爱马仕皮带”，有福建版“表哥”之嫌。

因为认识不少记者，雷闯在得知有“象牙塔来信”从大学校园寄出时，往往会在征求申请者同意后，帮忙联系媒体。

除了在网上发微博、寄电子邮件，他有时也会用手机发条简单，但要点明晰的“新闻线索”给记者们，并附上申请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其实人人都可以参与

在步入媒体视野后，质疑大学生申请者们“炒作”的声音并非没有，但毕竟只是少数。几家媒体采访下来，他们往往能得到很多“粉丝”。

申请公开广州“房叔”工资情况的新闻见报不久的一个深夜，段国超就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是一个女孩激动的声音。她先是对自己的冒昧打扰表示抱歉，然后“讲了很多鼓励的话”。

段国超甚至得到了同学远在广州的父亲的声援。“他爸爸说，你打电话给段国超，说我是广州人，我支持他。”

在媒体刊发的评论文章中，这群象牙塔里的年轻问政者也得到关注和鼓励。“在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公民意识的日益萌发，看到一种主人姿态和社会责任意识的觉醒，看到一种不甘被蒙蔽、被忽悠，不甘向‘暗箱社会’妥协和屈服的韧劲。这种现象表明了公民意识正在旺盛地生长，逐渐形成、深化并感染着一种公民身份认同感，传递着一种难能可贵的正能量。”

国家行政学院公共管理教研部教授竹立家则评论道，“从长期来看，这(公众申请政府信息公开)对于政府完善自身建设，甚至是改善形象是非常有益的。要知道，公民有意识主动参与政府信息公开，这是民主政治发展的一个重要现象”。

尽管褒奖颇多，但学子们都并不享受被关注的感觉。他们的共识是，申请政府信息公开所需经济成本低、难度小，其实人人都可以参与。“越没人关注，说明这件事情越普通，政府信息公开越深入人心”。

除了想得到的具体信息，他们更愿意看到“政府的政务公开意识不断提升，公众更加了解政府信息公开的路径”。

眼下，即便微博世界依然喧闹，但正为有关“催化剂”的毕业论文忙碌的雷闯，只能学业优先。但他已经有了新的想法——明年“换个思路”，申请公开大学校长工资。他认为，“现在来看，申请公开官员工资难度很大，校长工资应该更容易公开一些”。

他提前做好了功课——“教育部早就出台了高校信息公开办法，这为申请提供了依据”。

来自象牙塔的信件，似乎还有不少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