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凤凰

湘西一座低调的小城，没有因为出过一个民国大员熊希龄而火起来，却因为一个低调作家的一部小说名扬天下，作家叫沈从文，小说叫《边城》，小城叫凤凰。

很多人以为边城就是凤凰，其实不是，沈从文笔下的边城距离凤凰还挺远，在行政区划上早已不算湘西，而是归属重庆了。不过，因为沈从文的缘故，大家总乐意认为边城就是凤凰，凤凰就是边城。

这就是文学的力量，有时候文学什么都不是，但有时候文学就是一切。最起码，凤凰能拥有今天的魅力和名声，六成功劳要记在沈从文的账上。其他几成功劳，则来自可爱的湘西人，他们创造了那么多传奇的故事，制造了那么美的吊脚楼、虹桥，成就了那样一座令人向往的小城。当然，凤凰名扬天下，还是靠沈从文的生花妙笔。十几年前，本来东北还有一座小城要和它争夺“凤凰”这个名字，最终，因为沈从文，凤凰赢了。

上世纪90年代，为给沈从文选墓地，沈从文的长子沈龙珠回了趟凤凰，从那里回来，沈龙珠说，凤凰已不是沈从文的凤凰。那时，旅游业已经开始发达，沱江边的吊脚楼很多都已经开发成家庭旅馆，古城沿街店铺也都开始出售各类纪念品，沈从文故居也承包给商家——沈从文的老家，已经任人摆布了。

凤凰那时就已经很不安分，虽然街巷依然古朴，民风依然淳厚，但是踩在参差的石板路上，商业的气息扑面而来。

21世纪初，凤凰和丽江古城一起，被游客奉为中国最美的古城。大概9年前，作为沈从文先生的粉丝，我去了凤凰，在那里逗留了一个晚上。当时的凤凰，开发程度和丽江差不多，除了满街的家庭旅馆，就是小资情调的酒吧。不过作为一个“朝圣”者，我并不关心吃喝玩乐，沿着老街信步出城，大约十几分钟，就到了沈从文墓。墓很低调，但墓前立着一块大石头，是黄永玉为表叔立的一块碑，上面刻着：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就是回到故乡。

那时的凤凰，似乎是黄永玉的凤凰。据说黄永玉后来心血来潮，又弄了一块碑，刻了表婶张兆和一篇文章，立在沈从文墓前，张兆和得知后不满，让撤掉，黄永玉就撤掉了。黄永玉在凤凰建了一座别墅，名为“夺翠楼”，这座楼的房山，用的就是古城墙。当时我想，用古城城墙做房山，黄永玉也太牛气了。

可是，一个艺术家，再牛也只能靠靠城墙，盖个小楼而已，手笔不大。当年的古城，白墙青瓦，有的瓦上长了草，墙皮也掉了漆，颇有些古的味道，很美。但是，当地政府似乎觉得这样不够美，一道命令下来，古城临街的屋子都贴上了瓷砖。沈从文长子沈龙珠回凤凰，当地一位陪同领导向他介绍凤凰古城的“新面貌”，期望得到他的赞许，但学美术的沈龙珠毫不留情，说这些花花绿绿的瓷砖实在不好看。当时，这位领导很不以为然，但是没过多久，那些好不容易贴上去的瓷砖终于还是被抠下来了。

上面这个故事，见于去年出版的《沈从文家事》一书。我之所以引用它，是想说明，凤凰也早不是黄永玉的凤凰，因为黄永玉是干不出给古城贴瓷砖这等事的。

如今，凤凰古城有了新的“城墙”。城门有人把守，居民凭证入内，外人买票进场，哪怕是女婿来了，也得买票。

凤凰出过大官，出过文豪，出过土匪，出过将军，出过多情水手和多情妇人，但这些都已随风而逝。如今的凤凰，是门票的凤凰，GDP的凤凰，财源广进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