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政者,莫善于清其吏也”出自《群书治要》卷四十七《刘廙政论·备政》。此语简明扼要地指出,在国家治理的诸多事务中,促使官吏清正廉洁是最为关键且有效的举措。这一观点深刻揭示了吏治清明与国家治理之间的紧密联系,表明官吏作为国家治理的具体执行者,其品德与行为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兴衰、社会的稳定以及百姓的福祉,强调了营造廉洁吏治环境对国家良好运行的关键意义。
为政者必须致力于“清其吏”,这是基于历史经验的深刻总结。其一,从国家兴衰角度看,“国家之败,由官邪也”。秦朝末年,赵高“指鹿为马”,肆意弄权,使得朝廷法令严苛、刑罚残酷,《史记》记载当时“法令诛罚日益刻深,群臣人人自危”。在这样的环境下,各级官吏贪腐成风,对百姓横征暴敛,导致“男子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民不聊生。最终,陈胜、吴广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揭竿而起,曾经强大无比的秦王朝二世而亡。其二,从社会稳定层面分析,“官廉则政举,官贪则政危”。吏治败坏必然导致纲纪不肃、人心涣散,东汉后期便是典型例证。当时官场腐败,“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的童谣,辛辣讽刺买官卖官的荒唐乱象;官员“竞为苛暴,剥削百姓”,无心政务却肆意搜刮民脂民膏,导致“海内怨悲,人神愤恨”,百姓怨声载道。最终,黄巾起义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为口号揭竿而起,动摇了东汉统治根基,使其陷入长期动荡。其三,从民心向背来看,“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西汉末年,外戚王氏专权,“郡国守相刺史皆出其门”,官吏“竞为苛暴,侵愁小民”。王莽改制时,各级官员“乘传求利,交错天下”,致使百姓“摇手触禁,不得耕桑”。最终,绿林、赤眉起义爆发,更始军攻入长安时,王莽被商人斩杀,印证了《孟子》“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的论断。当官吏沦为搜刮民脂民膏的工具,再强大的政权也会在民怨沸腾中土崩瓦解。
“清其吏”蕴含着深邃而丰富的内涵,既是个人品德修养的映照,更是维系国本、安定民生的关键所在。其首要之义,在于公私分明、不徇私情。东汉苏章任职冀州刺史时,面对犯有贪污之罪的老友清河太守,虽以故交之礼设宴相待,却敢于直言“今夕苏孺文与故人饮者,私恩也;明日冀州刺史案事者,公法也”,次日便秉公查办,毫不留情。苏章之举昭示世人这样一个道理:私情虽重,不可凌驾于公法之上;若因私废公,律法便成虚设,纲纪亦将荡然无存,唯有以公义为准则,方能令政令畅通,维护一方秩序。廉洁自律、淡泊名利是“清其吏”的核心要义。清代于成龙官至总督,却始终保持“日食粗粝一盂,粥糜一匙,侑以青菜,终年不知肉味”的简朴作风,被百姓尊称为“于青菜”。在当时物欲横流的官场中,他不为金银所诱,不因权势而骄,以清粥小菜为食,以粗布麻衣为衣。如此坚守,正是“廉者,政之本也”的生动诠释。唯有抛却贪念,安于清贫,方能在仕途上行得正、走得远,赢得百姓敬重,留得一世清名。此外,恪尽职守、秉公处事是“清其吏”的关键落脚点。唐朝狄仁杰任大理丞时,以“狄公之贤,北斗以南,一人而已”的卓越才能,一年内裁决大量积压案件,涉案达一万七千人却无一人冤诉。面对堆积如山的案卷,他未曾有丝毫懈怠,以明察秋毫之智、公正不阿之心,让沉冤得雪,让律法昭彰。其所为不仅彰显个人能力与担当,更在于以躬身力行诠释“法者,天下之程式,万事之仪表”的治世精要。以此证明了唯有让律法成为不可撼动的圭臬,以公正消解民怨,方能筑牢政通人和的根基,使百姓信于法、安于治,方得天下太平。
如何实现“清其吏”,中国传统文化智慧对官吏治理的探索,绝非单一层面的简单应对,而是构建了一套涵盖思想教化、制度约束、文化熏陶、家风传承的立体体系。这一体系的形成与发展,体现了古人“标本兼治”的政治智慧。首先,在思想教化方面,筑牢廉洁从政的价值根基。儒家思想为古代廉政建设提供了深厚的理论支撑。孔子提出的“为政以德”理念,将道德修养确立为从政者的首要条件。《大学》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递进逻辑,更将个人品德与政治清明直接关联。历代统治者通过多种方式强化廉政教育。如汉代设立“孝廉”察举科目,使道德品行成为入仕标准;唐宋以后,各级官学将《臣轨》《官箴》等廉政教材列为必修;明代定期举行“乡约”宣讲,以通俗方式向官吏百姓传播廉洁理念。这种持续性的道德教化,使“廉者,政之本也”的观念深入人心,形成了“士大夫耻言财利”的群体心理。其次,在制度约束方面,建立权力运行的刚性规范。古代廉政制度设计体现了“防患于未然”的治理智慧。监察制度自秦汉初创,至明清已臻完善。唐代御史台“掌以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可“风闻奏事”;明代都察院设十三道监察御史,六科给事中掌封驳之权,形成纵横交错的监督网络。在选官用人方面,汉代“四科取士”首重德行,唐代“四善二十七最”考核标准中,“德义有闻”居首。值得注意的是,古代建立了严密的职务犯罪预防机制,如宋代实行“回避法”,规定官员不得在本籍任职;明代推行“考满法”,对官员任期绩效进行量化考核。这些制度创新,使“不敢腐”的惩戒机制与“不能腐”的防范机制有机结合。再次,在文化熏陶上,营造崇廉尚洁的社会氛围。廉政文化的培育是古代社会治理的独特创造。文学艺术成为传播廉洁价值的重要载体,如屈原《楚辞》中“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的咏叹,于谦“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誓言,逐步熏染出中国古代知识分子的精神风貌。民间文化同样也发挥着教化功能,如包拯、海瑞等清官形象通过戏曲评书广为流传。这种雅俗共赏的文化传播,使廉洁观念突破阶层界限,形成了“官崇廉俭,民耻贪渎”的舆论环境。最后,在家风传承上,筑牢防腐拒变的家庭防线。古代家训文化为廉政建设提供了微观基础。颜之推《颜氏家训》专设“省事”“止足”等篇告诫子孙克制贪欲;司马光《训俭示康》强调“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些家训没有停留在道德说教,还形成具体行为规范,如范仲淹创立义庄,规定族人不得以势利相倾。这种代际传递的廉洁教育,造就了许多世代廉洁的家族,如东汉杨震家族“四世太尉”,德业相继,皆以“清白吏”著称。
“吏不廉平,则治道衰。”“清其吏”始终是维系国家命脉的关键所在。吏治清明,方能律法畅行、民心凝聚;吏治腐败,则如蠹虫蚀木、蚁穴溃堤,再强大的国家也终将在乱象中轰然崩塌。这不仅是治国理政的经验总结,更是关乎中华文明存续的深刻命题。唯有将清廉融入为政之道,以澄澈襟怀涤荡贪腐浊流,凭公正之举守护百姓福祉,方能让权力正本清源,回归为民所用的初心,真正成为滋养社稷、安定民生的坚实力量。
(作者系辽宁省铁岭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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