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牛爱生,是北京市监狱管理局清河分局金钟监狱的一名干警。金钟监狱在北京所有监狱里是最特殊的。它是“医院里的监狱,监狱里的医院”。这里关押的犯人,有的身患艾滋病,有的患有肺结核、肝炎、梅毒,稍不留神,就会被传染。所以啊,我们这儿是个连罪犯都不愿意去的地方。
可是作为一名人民警察,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有的犯人就寻思,你警察也是人啊,就不怕传染上?看了我们就不膈应着、老远儿地躲着?我有传染病,你们警察还好吃好喝供应着,又打针又吃药,天长日久,我自己不烦,你们就得烦了。
犯人老郭,就是这么想的。这老郭吸毒,把家里折腾得鸡犬不宁,身体也跟穿了几十年的老棉袄似的,糟得一动就掉渣儿。2004年,老郭带着对艾滋病的恐惧到了金钟监狱。当时他的身体非常虚弱、消瘦,身上有多处出血点,眼瞅着这个人就快交待了。刚进来那会儿,他觉得自己不可能撑到刑满释放了,就拼命闹腾,绝食、上吊什么都干过,肚子里还打小算盘,自己是个艾滋病病人,没准哪天就把他放出去了。
他那点小九九我们都看出来了,我告诉他,金钟监狱是专门关押患有传染病的犯人的,不可能因为他有病就放他出去。我们找来医生给他看病,告诉他艾滋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让他明白其实他的病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老郭一看,警察是真的为他着想,真的为了挽救他,心理惧怕关过去了,也积极配合治疗了,身体一天天地恢复起来,有了食欲,人也显得精神了,身上的出血点也越来越少。
人都是爱惜生命的,老郭看自己的身体情况一天天好转,也不再寻死觅活了,人一下子开朗了很多,爱说爱笑的,跟我们这些警察亲着呢。
别看犯人犯罪的时候凶神恶煞的,在监狱里,心理防线脆弱着呢。那些有传染病的犯人,脆弱感和自卑感更强。为了照顾犯人心理,我们这些警察在与犯人交流的时候,不戴手套、口罩和帽子,也不穿厚厚的防护服。
其实,我们也是血肉之躯,也一样会有恐惧,但我们肩负着对罪犯监督和改造的重任,对这些身患传染病的罪犯,同样也要在人格上尊重,不能让他们产生被歧视的感觉。这样一来,警察们感染传染病的风险是大了,但对犯人的心灵感召力更大了,促进犯人积极改造的动力更强了。
2008年12月11日,正处于艾滋病发病期的某国罪犯本耐特,突然出现发烧、胸闷、呼吸困难等症状,随时有死亡危险。在清河医院的帮助下,下午5点,监狱决定将本耐特送市局中心医院紧急住院治疗,我责无旁贷地担任押解小组组长。本耐特病得很重,人瘫成了一堆,我和同事架着他去厕所验尿接小便。病人根本站不住,同事扶着他的身体,从身后推住,我在前面拿着尿碗给他接尿,尽管十分小心,还是让他尿在我手上了。碰上这事,心里不膈应那是瞎话,可咱金钟监狱的警察就是干这个的,再恶心的事儿,咱都得扛着。
拍胸片的时候,医生要求脱掉衣服。大冬天的,罪犯身上穿了很多衣服,身子缩成一团,手上还打着点滴,同事抱着他,我为他脱衣服、解裤子,往下脱两件没有扣子的秋衣,那动作真是高难度,足足脱了30分钟,把衣服全脱到大腿以上全裸,才符合了拍胸片的要求。拍完片,我们又给他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当全部检查都做完时已是夜里10点半了。
在金钟监狱当警察,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强的抗压能力,不过,天天近距离接触传染病病人,要是跟犯人家属大闹监狱相比,那就根本不算个事儿。
2009年10月,一名肺结核罪犯病危,转入北京市胸科医院住院治疗。50多天的时间里,监狱先后派出40余名干警轮流看管这名犯人,和他在病房里同吃同住同生活。通知家属病危后,他们家陆陆续续来了28人,第二天天刚亮,这名犯人去世了。
犯人的家属大吵大闹,不同意火化,要求监狱给予巨额赔偿。经过整整8天,5轮耐心细致的工作,家属终于同意火化尸体。
火化之前,要先给逝者换装。进了医院太平间,犯人家属一下子拿出了6套衣服,要给在太平间冷藏箱里冻了8天的尸体穿。这么多衣服,太平间的师傅一人根本无法操作,犯人的家属伤心过度,又怕染上病毒,不愿伸手。
看着太平间师傅那为难的样子,我二话没说,拿件衣服就过去了。犯人也是人,人去世了,咱得一样尊重,警察不能眼看着没人管也不搭把手啊。
我和那师傅一块儿给尸体消毒、拍照、穿衣服。尸体早冻僵了,穿衣服的时候,要用力扶着。尸体侧身时从嘴里挤出的一股恶气扑面而来,我一阵恶心,跑到卫生间呕吐了起来。吐完之后回来接着给尸体穿衣服。不大一会儿,那股恶气熏得我再次跑进卫生间大吐不止。吐归吐,吐完回来衣服还得接着穿。足足穿了近两个小时,6套12件衣服终于全部穿戴完毕。
看了我在那儿给尸体穿衣的全过程,在一旁的犯人家属被感动了,本来剑拔弩张的关系,一下子变得亲近起来。
在金钟监狱,我们既是医护人员又是警察,是这样一个奇妙的复合体,一手拿爱心甘霖施救,一手拿国法威严改造。我们用真诚消散了冲突,用爱心化解了矛盾,也赢得了罪犯及家属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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