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谎言引发美国人为中国工人“维权”热

《美国生活》栏目历史上最受欢迎的一期节目，是著名演员迈克·戴西在个人脱口秀中，描述了自己乔装成商人在富士康工厂考察，批评为苹果公司代工的中国富士康工厂工作环境如何糟糕。

脱口秀演员编造的那些动人故事，没能蒙过美国媒体的驻华记者们，他们跟他较上了真。

这些真假掺半的“悲惨”故事最终引发全美舆论的关注，并促使美国公平劳工协会来中国调查劳工待遇。

戴西那期感人至深的节目可蒙不了他们，而这些人是会跟他较真的

当今年1月脱口秀名嘴迈克·戴西，在他主持的节目中，绘声绘色地描绘在中国富士康工厂的见闻时，大概没想到自己的谎言很快就会被媒体同行们戳穿。

在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NPR）这档名叫《美国生活》（This American Life）的节目中，戴西描述自己在一名中国翻译的陪同下，假扮生意人，在深圳富士康工厂门前见到了十二三岁的童工；在工人宿舍里见到像棺材一样拥挤的房间；还在“地下工会”的聚会上，见到了因为组装苹果公司的产品，而出现正己烷中毒的工人，手颤抖得拿不住杯子。

这位名嘴用沉重的语调讲述了与一位因在富士康工作而受工伤的老工人的会面。据说戴西掏出自己的iPad，这位工人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组装出来的产品是什么模样，并用残废的手抚摸着iPad的屏幕说：“这真是神奇！”

这期《美国生活》播出的主要内容是戴西过去一年在纽约公演的个人脱口秀节目《乔布斯的痛与乐》的节录，一经播出，立刻成为《美国生活》有史以来最受欢迎的一期，官网下载量高达88.8万次。

《纽约时报》随后跟进，刊发了题为《苹果的血汗代价》等一系列调查报道（详见本报2月2日A24版报道），一下掀起了全美舆论对海外工厂中工人权益的强烈关注。

很多人可能一时间忘了戴西是个演员和写手，但一些媒体同行却发现了他的漏洞。

在戴西描述的那家富士康工厂中，厂区有着持枪的保安，工人们闲暇时会聚在遍地都是的星巴克里讨论事情。如果他知道枪支在中国并不常见，或者中国星巴克一杯咖啡的售价要贵于美国，可能就不会这样绘声绘色描述这些细节了。

苹果代工厂也确实发生过工人受伤或正己烷中毒事件，但正己烷中毒事件发生在位于苏州的另一家代工厂。

美国公共媒体公司《市场》节目常驻上海的记者罗布·施密茨了解这一点，这些叙述让他对戴西的经历产生了怀疑，他决定实地去调查一番。

施密茨找到了戴西在中国时的翻译李桂芬，对戴西脱口秀中的内容一条条进行细致的核实。

“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听着可真像电影。”李桂芬说。她告诉施密茨：他们没有在富士康工厂大门口见到自称只有十三岁的童工；没有进入工人宿舍参观；也没有见到受了工伤的富士康工人，或是持枪的保安……

《纽约客》杂志驻华记者欧逸文也听到了这期节目，在后来的报道中，他形容自己听后的感觉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如此热衷于相信它？”

“若是20年前，戴西或许能侥幸瞒天过海。”欧逸文在文中写道，但如今，中国离美国已经不那么遥远。驻华记者中有许多人都是这档节目的听众，戴西那期感人至深的节目可蒙不了他们，而这些人是会跟他较真的。

那次脱口秀中的错误被一一挑出来更正

谎言是以这样的程序来揭穿的。3月16日，《美国生活》专门制作了一期节目澄清戴西关于富士康的错误描述。

节目一开头，制片人兼主持人伊拉·格拉斯便沉重地向观众道歉。随后播出了记者施密茨与翻译李桂芬的对话，戴西那次脱口秀中的错误被一一挑出来更正。

之后，在演播间，面对这些录音与主持人格拉斯和记者施密茨的联手质询，戴西声音沙哑低沉，再也没有上期节目时的神采飞扬，不得不承认他没有见过那些工人。但在被直截了当地质问这样是不是撒谎时，他沉默了。

“我不会说我没有采取某些捷径来赢得听众。”戴西对施密茨和格拉斯说，“我真正后悔的错误在于，允许这段内容作为新闻出现在你们的节目中。这段内容不是新闻报道，而是具有戏剧性质。”

这档节目多年来辛苦累积的声誉与无数人勤恳的工作，几乎被这一期节目毁了

许多人并不打算接受这样的辩解。至少，美国《时代》周刊对戴西提出“戏剧与新闻标准不同”的理由就颇不以为然：“这件事情并非抽象原则或者新闻学道德的问题，主观以为的真实也许存在于喜剧明星的手册中，但在现实世界里，没有什么能够代替真相。”

《福布斯》杂志的记者在报道中形容说，戴西在公共广播电台上播出的这段内容，是个免费宣传其节目的好方法，他迅速变成了揭露富士康中国苹果代工厂工作环境的权威人士。

但代价也是巨大的。《美国生活》制片人格拉斯在博客中写道，回想起来，他和制作团队对播出戴西的脱口秀感到“心悸”，这档节目多年来辛苦累积的声誉与无数人勤恳的工作，几乎被这一期节目毁了。

格拉斯称，在制作团队对事实进行核查时，戴西对他们撒了谎，坚称一切都是自己的亲身经历。现在格拉斯承认，在事实核查阶段，面对那么多诸如无法联系翻译核查事实等疑点时，就应该放弃这个选题。

现在，这期下载量极高的节目已经从《美国生活》官网上撤下。《纽约时报》也将关于富士康报道中援引自戴西节目的内容删除，并且对外声明，该报其他的系列报道都是建立在记者实地调查的基础之上。同时，该报还就此发表了一篇题为《被伪装成真实新闻的一场戏》的评论。

美国劳工协会来为中国工人维权？

外媒试图厘清的另一个问题是：戴西的脱口秀被证明造假，是否等于苹果公司就无可指摘？

尽管戴西的谎言被戳破了，但人们发现，戴西那些绘声绘色的描述其实真假掺半。而由这期节目引发的舆论关注，则让苹果公司遭遇了一场严重的公关危机。

据英国《金融时报》报道，美国公平劳工协会针对苹果供应链进行了首次外部调查，对深圳和成都三家富士康工厂员工待遇进行了深入调查。3月30日，该协会称，为美国苹果生产iPhone和iPad的中国工厂里，存在“虐待劳工”现象，有多起平均工作时长超过每周60小时的情况，同时员工的健康和工作安全问题也令人担心。

苹果公司随后表示，将改善员工待遇、调整用工制度。

不过正如《福布斯》杂志的一篇评论所说，富士康依然是中国人排着队想要进入的工厂，说明对他们而言，其他的选择还要更糟糕。很多事物以美国的标准来看非常恶劣，但从中国标准来看，已经有所改善，而缩小这一差距的最好办法，不是羞愧得不再购买中国制造的产品，而是让中国继续工业化和发展经济。

但《经济学家》杂志“美国民主”栏目下一篇文章并不很赞成《福布斯》的观点，而认为，苹果公司理应确保在其供应链工厂中，工人们不被虐待，安全条例被严格遵循；苹果公司更没有理由不赞成，在这些工厂中，工人们有组织起来的权利。所以，推动苹果公司，为那些iPad制造者创造更好生活，到底有什么错呢？

在类似的争论中，《纽约客》记者欧逸文赞成《纽约时报》记者、《苹果的血汗代价》的作者之一查尔斯·杜黑格的看法。后者在3月16日《美国生活》那期澄清富士康真相的节目末尾，对所有苹果用户建议说：“如果你做出了不同选择，如果你要求不同条件，如果你要求其他人能和你享受一样的工作保护，那么，那些海外工厂的工作条件就会变得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