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刚:民心的力量让清政府土崩瓦解

袁刚:民心的力量让清政府土崩瓦解

本来清末新政改革很有起色,预备立宪开始也办得有声有色,而一旦改革深入,涉及到根本权力,要求开放政权时,最高统治者就很吝啬,举措失当,死抱权力不放,以致毁掉改革

“自古革命,务归人心!”这是唐人张廷珪在武则天卧床不起被迫交权时说的一句话,意指政权的废立即其合法性完全取决于人心向背。时人心归向李唐,于是废周复唐,顺乎民心,这场流血很少的革命,仅诛除了武则天的几个嬖倖。

古代圣贤历来把民心得失看作是政治的晴雨表,所谓“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百年前的辛亥革命,清朝政府就是在民心丧尽的情势下,在武昌起义后几个月,即被各省代表选举产生的民国临时政府所取代。武昌枪响后一个月内竟有14个省宣布独立,失民心的清室没后援,空前孤立,只能任由袁世凯摆布,诚可谓失人心者失天下。

清政府自我改革挽救民心

清末,戊戌变法是政治体制改革,企图挽大厦之将倾,但因触犯既得利益权贵,仅行百日即被废止。清上层倒行逆施又引发八国联军攻陷北京, 为此康有为又上书粤督李鸿章,呼吁改弦易辙,“天时不可失,人心不可违”。多难兴邦,殷忧启圣。庚子祸乱后期上层几乎没有谁再反对改革,为救治沉疴,连慈禧太后也支持并主持改革。改革是全方位的,涉及政治、经济、文教、军事等各方面,其特点是引鉴西学西政,1906年提出预备立宪,并派出大臣去西方各国考察。“ 实行宪法,取决公论,君民一体,呼吸相同,博采众长”。应该说清廷是看到了人心思变,企图以改革来挽救危亡唤回人心。

辛亥前十年清改革力度很大、成效显著,不能说是敷衍人心。北师大历史系曾编了这十年“民变档案史料”两大册,所谓“民变”,即群体性抗捐抗租等变乱,其实每年也不过就一两百起。革命党孙文、秋瑾等也发动了十数次起义和暗杀,但多限于局部地区,规模都很小,少有人响应,且无妨大局。应该说清政府通过全方位改革,在庚子乱局后很快稳定了人心,控制住了政治局面。

创设民意机构沟通民心

改革向纵深发展必然要触及既有权力格局,触及到政治体制根本。清改革“仿行宪政,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以立国家万年有道之基”。所谓“公诸舆论”,即设立“民意”机关,以沟通民心,“博采群言”。1908年清廷开始在地方各省筹办谘议局,在中央筹办资政院,宗旨是“取决公论,预立上下议院基础”,而发挥其“舆论总汇”的功能。为此各省都进行了议员选举,选出民意代表。1909年10月,全国有21个省召开了第一届谘议局会议,并选出议长,江苏为状元张謇、湖北为进士汤化龙等。1910年10月3日,资政院在北京开院,宣御旨:“慨念时艰,深思政本,仰承慈训,俯顺人情,毅然宣布德音预备立宪,开千古未有之创局,定百世不易之宏规”。

民意机关的设置是中国政制前无古人的创革,也是对两千年传统君主专制政体作温和且又是根本性的改造,这就要求清廷开放言路,开放政权。然而一触及根本权力,就不是那么好商量也不那么好改了。清统治集团内部也有派系,而无论是清流还是浊流,各派都是主张改革的,由于尚未建立现代民主博弈机制,各派都耍弄权谋,围绕着权力始终在明争暗斗。内耗大大地折损了改革成效,丁末政争弄得两败俱伤,先是清流岑春煊被外放,后是浊流袁世凯被罢黜,大权最后归于20来岁的摄政王载沣等满族亲贵。民意代表张謇等则在体制内打民意牌,要求“速开国会”,再成立向国会负责的行政内阁,以期从根本上改造政治博弈规则,建立宪政体制。

民意代表的能量也很大,他们身份合法,又是民选,有合法机关资政院、谘议局作为讲坛,在体制内为民请愿进行合法斗争。1910年他们组织了三次大规模要求“速开国会”的和平请愿,征集到20多万人签名,有百万民众参与,要求将民意机关升格为具有立法监督权的国会,真正实行宪政。湖南请愿代表团赴京时,教师徐特立竟当众剁下一指蘸血书写:“请开国会,断指送行!”产生震撼性影响。由于资政院开院,第三次请愿就直接把请愿书交给了这个“舆论总汇”的准国会,各地民意机关互相串联,形成有组织的立宪派。

民意与清政府博弈加速民心流失

面对民意压力,清政府也作了让步,缩短了预备立宪期限,但也摆出了镇压姿态,指责请愿是“民气喧嚣”,将企图组织第四次请愿的代表押送回原籍,逮捕并流放较激进的天津立宪人士温世霖。清不立开国会,反而于1911年4月悍然组织了一个“皇族内阁”,致举国哗然,朝野上下一致谴责。连山东巡抚孙宝畸也公开上奏反对,被任为内阁总理的奕劻也请辞,说“诚不欲负天下臣民之望”。时满清亲贵一些的如奕劻、善耆、溥伦等其实都倾向立宪,但当权的是摄政王载沣及其兄弟载洵、载涛等一班不谙世事的少年,他们把权力看得比命还重,不但死抱不放松,反而更集权皇族,这就使朝廷人心解体。舆论认为朝廷不仅不信任汉人,甚至连无血缘关系的满人(如铁良)也不信任,仍将国家视为一姓之私产。这等于坐实了革命党指控满清乃骑在汉族头上的“鞑虏”,不“驱除鞑虏”,汉人将永受奴役。本来革命党打民族主义牌就使满清王朝的正当性受到严词追问,立宪派梁启超、杨度等提出“中华民族”概念对此有所化解,新政改革“破除满汉畛域”也蛮有成效。但推出“皇族内阁”,不仅使先前多项改革努力前功尽弃,而且立即引发王朝的合法性危机,把清室推向了民心向背的临界点。

“皇族内阁”使民众与朝廷离心离德,但温和的立宪派仍于7月4日以各省谘议局议长议员联名的形式,以积诚罄哀的态度上奏,称皇族内阁不合立宪公例,请另组责任内阁。摄政王载沣等一小撮权贵怙恶不悛,竟以毋庸置疑的口吻批答:“黜陟百司,系君上大权”,让议员今后“不得率行干请”。这就把朝廷苦心栽培的民意代表推向了对立面,彻底开罪了民意机关,使之与清廷尖锐对立,其后果是民心迅速转向“排满革命”,清室在政治上空前孤立。

民心的力量让清政府土崩瓦解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暴发,湖北谘议局议长汤化龙第二天就来到起义士兵中间表示支持,并即时领衔率湖北省全体民意代表公开通电全国各省谘议局,号召响应革命。

民意有力量,有组织的民意机关更是力量强大。通电发出几乎全国各省谘议局都不同程度地响应,一个月内有14个省宣布独立,其中一半是由谘议局主导。南方独立各省还马上酝酿成立了新的民意机关,即各省代表会议,相当于临时国会,未独立的北方各省谘议局也派代表来参加。会议很快起草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组织大纲》,参与起草的3人之一江苏民意代表雷奋曾是清资政院议员,几个月前还在北京参加资政院年常会,现已转入革命阵营。相当多像雷奋这样的民意代表,在极短的时间就由体制内转为体制外,且参政议政同样相当活跃。依据《组织大纲》,临时国会以每省一票计,17票中16票占多数选举孙中山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投票者包括尚未独立的北方谘议局派出的民意代表,如辽宁省等,说明民国新政府颇具民意基础。3个月后又选举袁世凯为民国第二任临时大总统,清朝也就寿终正寝了。

本来清末新政改革很有起色,预备立宪开始也办得有声有色,而一旦改革深入,涉及到根本权力,要求开放政权时,最高统治者就很吝啬,举措失当,死抱权力不放,以致毁掉改革。这说明要改革却不敢彻底,也是没有出路的。改革本是危亡中求生存,“情苦则虑深”,为求得民意支持,清政府引鉴西政举办了民意机关,最后却又逆拂民意,开罪于民意机关,非但不能转祸为福,反而转福为祸,加速了其败亡。为什么?因为民意不可侮,民心不可欺,古圣所谓“顺乎天”,即顺应民意。

遥想当年多尔衮辅幼主入中原,任明降臣洪承畴等经略东南,京师明官吏一概留用,从而大获人心,奠定了清朝基业;两百多年后载沣辅幼主搞改革,却拼命揽权于皇室,使民心丧尽,最后葬送了清王朝。清一头一尾两个摄政王,人心向背大不一样,可谓成也摄政王,败也摄政王。成败在民心,顺人心者昌,逆人心者亡。所以,民国第一任临时大总统孙中山说:“立国基础,就是万众一心”。  

责任编辑:郑瑜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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