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宪法风暴：狮身人面的民主（2）

“劫持”革命成果?

伊斯兰主义者通过选举，进一步巩固了他们的力量。现在，在开罗，可看到支持穆斯林兄弟会和萨拉菲派政治人物的海报。想不到正当阿拉伯之春进入第二年，大家以为阿拉伯地区会走向西式现代民主方向，怎知社会却从世俗转向伊斯兰主义。

大家或许只知道埃及有个伊斯兰原教主义组织叫做穆斯林兄弟会，其实埃及存在一个宗教教派，比逊尼派的兄弟会更保守，那就是伊斯兰最早的教派，前述的萨拉菲派，在穆巴拉克时代受到严厉打压。前阵子萨拉菲信徒齐集自由广场，束着大胡子，一身白袍，声势浩大，要求政教合一，并执行伊斯兰律法。最糟糕的是，他们挑起与埃及基督徒的流血冲突，令埃及陷入宗教纷争。

埃及友人向我表达他们的担忧，这由于沙萨菲派不是等闲之辈，在老百姓当中有他们的影响力。我静心观察，在埃及，以黑面纱蒙面的女子多了起来。

一名“埃及人集团”成员向我表示，他们有感于革命受到伊斯兰主义者劫持了，但分裂的社会对革命更是致命的一击。

经过将近两年的磨合，原本一盘散沙的世俗反对派，较早前已组成广泛的“拯救国家阵线” ，他们在新宪法草案出台之际，曾发出一致声明。可是，他们能否和司法界、基督教会等势力达成更广泛的联盟，似乎可能性不大。

虽然司法界一样强硬反抗新宪法草案内容，指总统权力不能绕过法律监察，但埃及的司法系统在穆巴拉克时代，公正性经常受质疑，其名声亦为人所诟病，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本身也有待改革。有评论认为，法院今次的反对，乃是他们要保住权力，有传闻更指他们与军方关系密切。

就在今年五月大选前夕，埃及最高法院突然宣布解散新成立的国会，把国会权力暂交回给军队。与此同时，法院还确认穆巴拉克的前总理艾哈迈德·沙菲克，可以参与总统大选。他们此举无疑是冲着穆斯林兄弟会而来。

穆斯林兄弟会的势力在新国会属多数，而在总统大选中又气势如虹，这看在军方眼内，极不是味儿。今次法院的做法，明是要挫穆斯林兄弟会锐气，助军方一把，但这与“司法政变”无异。法院不仅与穆斯林兄弟会交恶，世俗派亦不禁对法院步步为营。

因此，穆斯林兄弟会在新宪法草案中，企图让总统权力高于法院，是有其原因的。而法院亦借此与世俗反对派一起发难，有评论指其背后的动机是保护旧政权下晋升的权贵免遭新政权所谓的“清洗”。

另一方面，穆尔西指法院不公正，军方不民主，以此合理化他欲扩充总统的行政权力，这包括立法，公共预算，外交，赦免权，以及政治和军事任命的权力等。

在过去，军方一直对外交政策有非比寻常的影响力，穆尔西快速洗牌，欲以人事任命反控军队在他的权力之下。这自然令军方非常不满，埃及权力斗争将白热化。

根据埃及的法律，法官必须在投票站监督投票，否则投票结果难以得到广泛认同。但法官俱乐部的众多法官发起杯葛公投，其领导人El- Zend亦在发言中表示对伊斯兰主义的崛起及权力扩张，感到十分担忧。

穆尔西回击说，如果没有足够的法官监督本月15日的公投，他唯有发出另一份宪法法令和修改法律，改为任用大学教授或其他权威人士或机构代表监督投票。可是，这可能会进一步引发新宪法的合法性和认受性问题。

谁的宪法?

事实上，制定新宪法内容的制宪议会，已遭批评缺广泛认同，有人甚至将之比喻为一个烂摊子。这由于该议会受到所有非伊斯兰主义者杯葛，留下的都是穆斯林兄弟会及其伊斯兰党派盟友成员。反对派遂指制宪议会不够代表性，新宪法草案内容有偏颇，更何况它以伊斯兰律法为核心参考，对少数宗教派系和妇女不利。

当地的基督教教会和世俗反对派，曾一直要求删除旧宪法中伊斯兰教法是立法来源的条款，他们的理念主要是按照世俗化的标准，制定宪法和改造社会。现在未能如愿，因此，他们要求推倒重来。

不过，该新宪法草案也不是一无是处，例如它加强了对平民百姓的保护，这包括执法部门不可任意拘留，不可行酷刑;保障老百姓有集会自由、结社自由和一定的经济权利。

但另一方面，它却又限制了其他的权利，又或权利界定不清，可以任由执法部门随意诠释。有人甚至认为比旧宪法更保守。举个例子，在表达自由上，它允许言论自由，但禁止侮辱和亵渎先知及上帝的使者。如何界定?则未有说清楚。

在宗教信仰自由问题上，新宪法虽保障有宗教信仰自由，但限制执业权利，并只容许基督教、伊斯兰教和犹太教兴建礼拜场所。像埃及的巴哈伊教等少数民族教派，过去经历过重大的歧视，现在也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

至于新闻自由等重大议题，新宪法草案的确实禁止新闻检查，但它却给了一个警告：除了在战争或国家动员的时候，这保障不适用。

有批评者认为，战争时期更需要新闻自由。但何谓战争状态和国家动员时期，其实是很含糊的。埃及人过去尝尽紧急状态令下的生活，他们恐怕新政府又在与他们玩弄语言游戏。

而世俗派所关注的妇女权利，新宪法草案却没有特别强调禁止对妇女的歧视，唯一提到的只有第10条，指妇女可以兼顾工作和家庭的职责。至于参政权利，却没有获得清楚的保障。事实上，制宪议会亦缺乏足够的妇女代表，为妇女勾画未来的新角色。

从种种迹象来看，世俗反对派恐怕穆尔西在国内政策上逐步迈向伊斯兰化。讽刺的是，在盖洛普最新的民意调查中，约98%的埃及人认为宗教是他们日常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超过65%的国民认同伊斯兰教法应该成为唯一立法来源。

反对派虽然能成功地动员自己的支持者，在解放广场乃至埃及各地举行了大规模的抗议示威，这是穆尔西不应忽视的力量。但他们能否足以抗衡总统及其背后的穆斯林兄弟会势力?

要知道，穆尔西作为首位民选总统，背后有穆斯林兄弟会的支持，群众基础比较深厚。加上兄弟会在过去两年来，通过组织政党、参与选举，越来越融合到埃及的世俗政治体制中，这将一定程度上影响反对派的号召力。

无论如何，两派势均力敌，再加上法院与军方加入战团，又能否坐收渔人之利?又或恶化斗争，令新政府无法施政，两败俱伤，令国家陷入宪制危机?这都非埃及之福。

革命后的埃及社会显然是失序了，民主过渡的阵痛变成剧痛。新年的钟声渐近，今夕何夕?埃及人说：“没有退路，我们仍会向前走!”

作者为香港独立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