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宪法风暴:狮身人面的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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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宪法风暴:狮身人面的民主

核心提示:革命后的埃及社会显然是失序了,民主过渡的阵痛变成剧痛。新年的钟声渐近,今夕何夕?埃及人说:“没有退路,我们仍会向前走!”

2012年6月24日,被尼罗河养育了6000年的埃及人民有了自己的总统,不是太阳神神示的,不是国王世袭的,不是独裁者或任何独裁集团私下指定的,而是埃及人民自己选举出的总统。全世界都在为这个文明古国欢呼:埃及从此告别了法老时代!

然而,从上个月开始,埃及人们重新走上街头,抗议一部被修改的宪法。就如这里的狮身人面像一样,埃及人为自己的民主找到了现代的面孔,却摆脱不了那几千年沉淀下来的传统的内里。

2013年1月25日就是埃及革命两周年了,但是,埃及群众却再次进驻解放广场,扎营静坐——不是为了准备纪念这个日子,而是要抗议本月15日的宪法公投。

埃及新总统穆尔西自上月底宣布新宪法草案内容后,犹如向社会投下炸弹,反对派惊呼埃及再现法老,指控穆尔西企图通过新宪法,扩大总统权力至凌驾司法之上。

埃及多份世俗派民营报章和多家电视台发起停刊停播运动,其后世俗派国营电视也加入行动。一位新闻主播手臂缚着黑色纱带,节目被开天窗之前,她告诉观众:“我们必须讲真话,不管代价是什么。我们要哀悼 。”

法院也加入抗议行动,法官表示不会监督公投。而最高宪法法院则表示会审理要求解散制宪委员会和协商会议的申诉。

穆尔西支持者也不甘示弱,一样跑到街上,以及包围法院,高呼支持新宪法草案,希望早日赋予新政府权力整顿国家。

现在,开罗的街头,再次充斥着各派的示威群众,浩浩荡荡。只可惜,这些昔日的战友如今却对骂,互相掷石头,甚至演变成流血冲突。

“失信”的革命

回想2011年年初在开罗采访埃及革命的春天,我愈靠近解放广场,便愈感受到埃及人的喜悦,他们满脸笑容,向我伸出胜利的手势,并挥动国旗,为人民所展示的力量起舞。

无论是穆斯林、基督徒、又或不同政党派系,男女老幼,他们都在解放广场手拉手,筑起动人的团结人墙,夺回失去的尊严与自由。

在革命两周年的前夕,昔日团结不再,反之是猜疑与不信任,逐渐把社会的凝聚力摧毁。

首先是穆斯林与基督徒之间的互相攻击。他们自2011年3月开始不断发生流血纠纷,至今不休;其后是“军方支持革命”神话的幻灭,军方与人民的紧张关系愈见绷紧;随着选举临近,宗教组织和世俗自由派及左派嫌隙更见扩大,甚至采取杯葛对方的行动。

即使是占领解放广场、表达民生诉求的行动,经过了差不多一年,老百姓之间对此也有很大分歧,当中有些已感厌烦,质疑抗争者所为何事?

一次,我与几位埃及友人在咖啡馆聊天,突然有游行队伍经过,高喊口号,咖啡馆老板及附近店铺即紧张起来,准备拉闸暂避,恐防有冲突发生,结果队伍和平远去,老板才松一口气。他说,讽刺的是,革命者高喊改善民生却影响了民生。过去一年市中心的商铺生意大受影响,大家都神经兮兮。为了保护自己,现在每间商铺都设有铁闸,这反而带旺了铁闸商的生意。

除闸门外,手机亦变成革命副产品,生意也大幅上升。我留意到,蹲在街头售卖手机的有不少是中国人,他们在半年前陆续涌到开罗,兜售中国平价的山寨版手机,吸引埃及人也加入竞争行列。

站在解放广场和国会附近的示威营地,有多少人举起中国山寨版手机,记录现场的一举一动?

有人经过示威营地便摇头叹息,质问开罗的社会秩序,在什么时候才可恢复?但有人对革命仍然热血沸腾,认为埃及一天未获得完全的民主,便会继续革命下去。

我在广场上认识一名退休英语教师,叫穆罕默德·艾赫甘。他表示,去年初革命酝酿的时候,他喜见国家终于出现转变,他希望转变能为人民带来幸福。

艾赫甘又告诉我,他前一两年还不到60岁,是被迫提前退休的,因为学校要削减开支,首先向快到退休年龄的职员开刀。他表示,他的境况不算差,至少还可依赖退休金生活。但有不少是家庭支柱的中年人,甚至是人生刚起步的年轻人,失去工作机会之同时,也失去了做人的尊严。

可是革命过后,国家经济更艰难,社会不断吵闹。艾赫甘眼泛泪光,他恐怕即使总统大选过后,情况也不会有转机。他不禁问我,革命是怎么一回事?

分裂的选举

这一次新宪法之争,再次撕裂埃及社会,应从何说起?

自埃及人于2011年初发动起义,成功把独裁统治30年的穆巴拉克推翻,埃及便正式进入迈向民主的过渡期。经过2011年年底国会选举的阵痛后,到2012年5月23、24日举行的总统大选,可谓是来到过渡期的最后阶段。自此,埃及便应该向军人政府说再见,并可确立文人政府的地位。

事情本该如此。可是,不少埃及人,特别是曾参与解放广场革命的社会行动者,他们却不是这样想。

在埃及开罗市中心一条小街的墙壁上,有人画上一大幅图画,画中有几只手,作舞爪状,下面有一行英文字:是谁控制了埃及?

我认识的Yasser,是一位人权律师兼音乐家,也是世俗联合党派“埃及人集团”( Egyptian Bloc ) 的成员。过去一年多以来,他积极参与反对最高军事委员会(Super Council of the Armed Forces,简称SCAF)紧握执政权力的抗议行动。有一次他领着我到国会门前会见好几位知名的示威者,他们均异口同声表示,如果军方不愿放权、不愿远离政治,埃及革命就只是个幻象。

他们相信,唯一能改变这个情况的,就是以人民力量迫使军方作出改变。因此,他们必须继续进行街头抗争,而开罗街头就这样变成军方与抗争者的血腥角力场。

此时,我想起墙壁上那几只手。

2012年2月开罗军警逮捕了数十位外国人权NGO工作人员,其中19位是美国公民,军方指他们企图颠覆埃及。但这举动随即引起美国国会不满,恐吓会停止对埃及的军援,此法果然奏效。

最离奇的是,曾是2004年美国总统大选民主党候选人的克里 ( John Kerry ) ,竟然称赞埃及军方维护了后革命埃及的稳定。美国与埃及军方的关系,真是扑朔迷离。

SCAF曾承诺,当埃及人选出了自己的总统,他们便会把权力全部交出。但,问题是,赋予军方无上政治权力的旧宪法幽灵,依然“阴魂不散”。革命后大家都知道,第一件事要讨论的,应该是怎样制定新宪法,订立新制度,以配合民主的发展。可惜的是,各方力量只顾自己眼前利益,令新宪法最后定案迟迟未能在总统大选前出笼,这无疑令未来的民主之路变得脆弱。

因此,广场革命者对总统大选,总是抱有怀疑态度,他们质问,未有新宪法,总统的权责不清不楚,容易成为傀儡。更何况目前的临时宪法乃由SCAF所订立,他们关注新总统对国防部长的任命,并且极有可能因应任命而制定新宪法的内容,这无疑会影响新政府的班子。说到底,这个同时又作为一个庞大经济利益集团的军方,明显地不想就此失去主宰埃及命运的主导权,那么,埃及人应该杯葛还是参与投票?

他们选择了杯葛,但埃及仍有不少选民以无比的热情,去迎接第一次由人民决定的总统选举。

在2011年国会选举中大胜的伊斯兰主义力量,在总统大选中乘胜追击,当中穆斯林兄弟会全力推选由兄弟会成立的自由正义党领袖穆尔西出征,结果成功胜出,引起国际媒体极大关注,这由于从国会到总统,都落入了伊斯兰主义的势力中。

世俗派对伊斯兰主义力量成为选举大赢家,一直耿耿于怀,两者甚至势成水火。后来,世俗派友人Yasser对我说,他们想通了一点,他们不应把伊斯兰主义者视做敌人,有你我之分。反之,他们应与伊斯兰主义者中的开明温和派合作,推动埃及改革。

现在的埃及可谓是群雄并起,社会亦见严重分裂。在世俗派与伊斯兰主义者的对阵中,也各自在内部分成多派,左与右及既得利益者各不相让,还有对以色列立场各异,大家早已预计新任总统举步维艰,革命尚未平息。

第一次自由的埃及总统大选,大家只着眼于权力的角逐,原本面向群众的候选人理当正视国家经济困境、如何提升公共建设的投资、规划外交政策以及协调不同宗教间的冲突等,可是,这却留了大片空白。

当民众回归现实,到时,政治理想是一回事,经济若是搞不好的话,人心便会从革命激情中退潮,这在人类历史中,屡见不鲜。

2011年底,我走在开罗一民居市集,与埃及友人欲买点蔬菜,准备晚餐。我拿起一包杂菜,小贩竖起四根手指,说:四埃镑。

四埃镑差不多相等于五元人民币。想到有不少埃及老百姓仍然每天只能赚取一至两美元的工资,我真不敢相信,还以为他欺骗我这位外国人。友人示意这是公价,促我不要争论。

我又转向海鲜档口,一公斤冰鲜虾要五六十埃镑,比香港还要贵。我不能想象,埃及基层是怎样过活的。

事实上,革命过后的埃及,物价激增,这当然与全球通胀有关,但亦由于埃镑贬值、国内产业几乎因革命瘫痪、能源及日常消费品供应短缺所致。最要命的是,不断上升的失业率和不断下滑的治安,正困扰着每一位埃及民众。

现在,埃及有不少老百姓为下一顿饭菜发愁。

以前,开罗是个不夜城,如今大家都因无力消费和治安问题,一到凌晨12时,街头便逐渐变得冷清。我所认识的驻开罗外国记者,大部分都有过被劫的经历,已不敢夜半外出“鬼混”。

这应该归咎于革命吗?有人可能会这样想,他们会责备那些老是不愿离开街头的抗争者,心理上不经意地倾向支持军方强硬整肃社会秩序,甚至期待前朝官员回巢,认为只有他们才有管治经验,能把国家重建。

不过,亦有人指出,革命无罪,有罪的是军人过渡政府,没有好好整顿经济和法治,并企图抹黑革命,呼吁人民不要上当。但,革命与面包可否共存?

无论如何,埃及的民主进程在阿拉伯地区,有其举足轻重的示范作用。民主纵使是漫漫痛苦之路,但埃及人也勇于出发了。

只不过,他们要的是什么样的民主?

责任编辑:单梦竹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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