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纪霖:如何重建中国的伦理与信仰 (3)

许纪霖:如何重建中国的伦理与信仰 (3)

“有所不为”是文明社会的底线

这个世界永远不缺少善的力量。今天的中国不是普遍沦陷,总有一些精神让我们感动,总有一些燃灯者以个人的德性力量温暖着我们。

离我们的记忆不远的汶川大地震,是一次集体性的德性的爆发。地震中老师们的表现岂止伟大,简直可以说都是圣人。绵竹市东汽中学的谭千秋老师在教学楼即将倒塌的一瞬间,将四个学生塞在课桌底下,自己像老母鸡一般,张开双臂护住学生,学生得救了,老师却倒在乱石之中。我看过一档凤凰卫视陈晓楠主持的《冷暖人生》特别节目“大地震中的北川中学”,这是我所看到的最令我感动的节目,北川中学的老师们,个个都是罗盛教和刘英俊。李佳萍,一个文文静静、胆子不大的女老师,出事那一刻,用身体死死抵住教室门,拼了命把学生一个个从教室中扯出去,到第三十六个学生的时候,天花板掉了下来。几天后人们找到她,她的身体仍在教室里面,没有跨出门口一步。这是一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老师,但在生死一瞬间却闪耀出“圣徒”的光芒。

这样的师生之情,是伦理之情,经得起生死考验。这些年中国进入市场社会,师生关系也被世俗化了,有一些舆论将师生关系完全看成是市场的交易关系和服务关系。学生交学费,老师提供服务,学校变成一个非人格化的交易市场。顾客和服务者的关系不是伦理关系,它纯粹是一个契约关系。商业交易不会产生“小我”为“大我”牺牲的崇高,我们很难想象一个超市发生了地震,营业员会死死抵住门框,让顾客先撤。

圣徒是一种宗教境界。而中国不是一个宗教社会,而是人文代宗教。梁漱溟老先生讲中国文化的精神是“伦理本位”,指的就是人文精神不是一套抽象的概念,仁义信爱,必须落实在具体的人伦关系网络之中。自然,今天我们所处的市场社会与传统社会很不相同,每天碰到的大量是非人格化的契约关系。但诚如哈贝马斯所说,人们在系统世界之外,还有一个生活世界。系统世界(市场和政治)由金钱和权力主宰,但在生活世界里面,要靠人们的交往理性,以及真诚的情感与宗教。我们不要相信庸俗经济学的鬼话,似乎现代人就是一个“经济理性人”,就是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那仅仅是系统世界的逻辑。在生活世界里面,人首先应该是一个伦理人,具有自己的良知和情感,那是金钱无法衡量也无法收买的。

如今在青年知识分子当中有一种“要么全有,要么全无”的心态:既然对世俗做不到彻底的超脱,那么索性就全然拥抱世俗好了!既然你们也做不到完全的超凡脱俗,那么不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吗?甚至认为“五十步”是“伪君子”,而“一百步”倒是“真小人”。的确,如今有不少满口仁义道德、私下比谁都庸俗、投机钻营的“伪君子”,但在我看来,他们不属于“五十步”,而是地地道道的“一百步”。真正的“五十步”,乃是虽然有不少无可奈何之举,但依然挣扎着想当真君子,他们与“真小人”的区别,一个是自甘堕落,而且振振有词,另一个自惭脆弱,但依然有向善的愿望和追求。

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点亮蜡烛。在任何时代,总是有黑暗,也有光明,就看你选择沉沦于黑暗,还是追随着光明。不要期待大环境变化之后再来改变自己,也不要期待等有了物质资本再来自我改变——一无所有的时候尚不愿改变自己,当成为既得利益者的时候还愿意改变?所以,什么时候点亮蜡烛,这和你处于什么样的处境没有关系,重在脚下,从此刻做起。

这里没有绝对的标准来衡量,关键是你的态度。台湾的钱永祥先生,是著名的素食主义提倡者,但他并非一个绝对的素食者,他提出一个观点叫“量化的素食主义者”,他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现在还不能做到完全戒荤,只能尽量吃素,能够不吃荤就不吃荤,能够做多少算多少。同样,重建中国的伦理和信仰不要求所有的人高风亮节,积极地“有所为”,更多地是看一个人是否能够做到“有所不为”,守住一些道德的底线。“有所为”的德性要求太高,只能自己要求自己,如果普遍化、强加于众人,便会流于虚伪。但“有所不为”,这是全球各大轴心文明的共同底线,基督教有“摩西十诫”,儒家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些底线守住了,贪腐、抄袭、毒药、毒奶粉、见死不救等这些社会上的恶便会少了大半。

从这点来说,点亮蜡烛不是以客观的标准来衡量你一定要捐钱、擦皮鞋、扶老奶奶,而是你能做多少算多少。当有更多的人能够做到这些事情,我们会觉得我们周边似乎有了一些温暖,这个世界也许还有黑暗,但我们的小环境是光明的,我们的内心是光明的。所以,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点亮大家。

责任编辑:董洁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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