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重正途宦海尚科名 讲理学官场崇节俭(6)

等到署院把茶碗放下,刘大侉子晓得规矩,早已站了起来。不料黄三溜子依旧坐着不动,低声对刘大侉子说道:“刘大哥,时候还早,再坐一回去。”刘大侉子不理他。后来见署院也站了起来,手下的人,一叠连声的喊“送客”,他只得起身跟着出来。走上几步,一定要回过身去推两推,口称:“请大人留步,大人送不敢当!”署院见他处处外行,便也不愿意送他,走到半路上,把头一点,进去了。他二人方才摇摇摆摆的退了下来。

刘大侉子看出今日抚台的气色不好,心上不住的乱跳。黄三溜子不晓得,一定要拉他上馆子吃饭,饭后又要逛西湖。刘大侉子道:“算了罢,我们回去过瘾要紧。”黄三溜子无奈,只得一同赶到公馆,吃过饭,过足瘾,又困了一觉中觉,以补早晨之不足。等到醒来,便见管家来回:“藩台衙门里卢师爷送一封紧要信来。”刘大侉子晓得这卢师爷名字叫卢维义,是他嫡堂娘舅,现在浙江藩幕充当钱谷老夫子。他今有信来,一定有关切之事。赶紧拆开一看,才晓得“今日下午,抚台因事传见藩台,告诉藩台·说:‘今天新到省的两个试用道,一个刘某人,一个黄某人,一个是绔袴,一个是市井。本院看这两个人不能做官’,意思想要出奏,把他二人咨回原籍。幸亏藩台再三的求情,说是监司大员总求大人格外赏他们个面子。抚台听了无话。虽无后命,尚不知以后如何办法。望老贤甥赶紧设法挽回为要”云云。刘大侉子看了,甚是着急。黄三溜子不认得字,还不晓得信上说些甚么。后来刘大侉子一五一十的统通告诉了他,才把他急得抓耳搔腮,走头无路。刘大侉子此时也顾不得他,自己坐了轿子去找娘舅,托他转求藩台设法。

黄三溜子虽然有钱,但是官场上并无熟人,只好把他一向存放银子,有往来的裕记票号里二掌柜的请了来,和他商议,请他画策。二掌柜的道:“这事情幸亏观察请教到做晚的,做晚的早留好一条门路,预备替你去走。”黄三溜子忙问:“有什么门路?”二掌柜的道:“现在的这位中丞,面子上虽然清廉,骨底子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前个月里放钦差下来,都是小号一家经手,替他汇进京的足有五十多万。后来奉旨署任,又把银子追转来,现在存在小号里。为今之计,观察能够泼出头两万银子,做晚的替你去打点打点,大约可保无事。”黄三溜子道:“太多太多!我捐这个官还不消这许多。”二掌柜的道:“少了人家不在眼里,就是多送,而且还不好公然送去,他是个清廉的人,肯落这个要钱的名气吗?”黄三溜子道:“就依了你,你有什么法子?”二掌柜的想了一回道:“有了,有了!凑巧他有一个姨太太,一个少爷,明天可到。等到了的时候,你化上一万银子,我替你打两张票子,每张五千,用红封套装好,一张送少爷,一张送姨太太。送姨太太的签条上写‘陪敬’,送少爷的签条上写‘文仪’。现在北京城里,官场孝敬,大行大市都是如此,我们就照着他办。昨日上海《新闻报》上的明明白白,是不会错的。”

黄三溜子想来想去,别无他法,只好依着他办。二掌柜的道:“阎王好见,小鬼难当。旁边若有人帮衬,敲敲边鼓,用一个钱可得两钱之益。倒是送这一万银子的门包,少了拿不出去,总得五千起码。”黄三溜子嫌多。争来争去,争到三千。二掌柜的去后,到了次日,打听署院姨太太、少爷进了衙门,他便拿了银票,人不知,鬼不觉,打到得常到号里来替署院存银子的那个心腹,托他把银票递进。果然赏收。当天便传出话来,叫他明日穿了极破极旧的袍套再来上衙门,一定还有好消息。二掌柜的出来告诉了黄三溜子。

黄三溜子非常之喜。但是自己一向是阔惯的,一套新衣裳穿不满一季就要赏管家的,如今指明要极旧的,那里去找。当差的劝他到估衣铺里去挑选。黄三溜子道:“估衣铺里卖的衣服,是我们这种人穿得的吗?”后来又跑到裕记请教二掌柜的。二掌柜的道:“上头吩咐越旧越好,观察万万不可拘泥。如嫌买的衣服龌龊,做晚的倒有一身可以奉借。”黄三溜子道:“必不得已,还是借你的穿穿罢。”二掌柜的道:“我这副行头还是我们先祖创的,一年到头,拜年敬财神,朋友家吃喜酒,衙门里有什么应酬,用着他的地方很不少。”一面说,一面开箱子取了出来。又自己爬到厨顶上拿帽盒,房门背后挂着一双靴,亦一同拿了出来。黄三溜子一看,比起署院身上穿的戴的还要破旧,见了心上腻烦,不住的皱眉头。二掌柜的道:“观察穿了这个上去,恭喜之后,非但要你赔还做晚的一身新的,而且还要好好的敲你一个竹杠。”黄三溜子道:“做副把袍套算得甚么!只要我有差使,你一年四季都穿我的也有限。”说完,便叫当差的把靴、帽、袍套包了一包,拿着跟了回去。回到自己公馆,连忙找一个裁缝钉补子;但是补子一时找不到旧的,只好仍把簇新平金的钉了上去。管家帮着换顶珠,装花翎。偏偏顶襻又断了,亏得裁缝现成,立刻拿红丝线连了两针。翡翠翎管不敢用,就把管家的一个料烟嘴子当作翎管,安了上去。

收拾停当,齐巧刘大侉子回来。黄三溜子赶着问他:“事情怎么样了?怎么一去三天,也不回来吃饭,也不回来睡觉?这两天是住在那里的?”刘大侉子道:“住在家母舅那里。兄弟的事情,藩台已允帮忙,大约可以挽回。但是藩台再三叮嘱,叫我们不要穿新衣掌去禀见,所以我就把我们家母舅的袍套借了回来,明日穿着上院。”又问黄三溜子事情如何。黄三溜子只说事已托人代为吹嘘,但把行贿的话瞒住不提。一宵易过,次日天明,二人都换了旧衣掌上院禀见。欲知此番署院见面后如何情形,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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