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之良渚

距今5300—4300年，一个叫作良渚的王国，曾极致绚烂，创造了同时期水坝系统和礼制玉器的巅峰，却又隐于历史长河。直到今天，它的身影又重回世间，拨开云雾，一眼千年。

2023年12月3日，首届“良渚论坛”在浙江省杭州市举办。习近平总书记向首届“良渚论坛”致贺信时指出，良渚遗址是中华五千年文明史的实证，是世界文明的瑰宝。

良渚文化揭示了中华文明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的鲜明特质，蕴含着实现“第二个结合”的文化基因。

我们常说“上下五千年”，司马迁也在《史记》中把黄帝列为《五帝本纪》之首，作为古史的开端。良渚遗址的发现，用考古实证了中华五千年文明史。

五千年之良渚，在考古人的手铲下，重新焕发青春光彩,它为中国注入深厚的文化基因，自此中国多了一张世界级的文化金名片，良渚也成为中国向世界展现悠久历史和多元文化的生动窗口。

横空出世

良渚博物院的展柜里，存放着一本考古报告《良渚：杭县第二区黑陶文化遗址初步报告》，这是良渚考古的开端，也是中国考古学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代表性经典著作之一。翻开报告，扉页和卷首语中却不见专业考古报告里常见的格式与术语，只写着作者施昕更的一句话：谨以此书纪念我的故乡。

1936年，25岁的杭州良渚镇人施昕更——浙江省立西湖博物馆（浙江省博物馆前身）地质矿产组的一位普通职员，首先发现了良渚遗址，揭开了浙江远古文化的神秘面纱。他被称为“良渚文化的发现人”“良渚遗址的发现者”，是第一代良渚考古人。

“遗址因为都在杭县良渚镇附近，名之良渚，也颇适当。渚者，水中小洲也；良者，善也。”施昕更当年试掘的12处遗址地点因而得名“良渚”。

1986年，在良渚遗址被发现的50年后，第二代良渚考古人再次让它出现在世人面前。那年5月31日，临近收工，技工陈越南拿着一件东西从深达1.1米的墓坑里爬了上来：“王老师，这是啥东西？”考古领队王明达一看，这件出土物尽管泥土斑驳，却透着绚丽的色彩，对文物颇为敏锐的他一下便意识到其注定意义不凡。顺着墓坑继续发掘，良渚文化遗址中出土玉器数量最多、品种最丰富、雕琢最精美的一处高等级墓地——反山王陵，从此苏醒。

力挽狂澜

如果你去过良渚古城遗址公园，一定会被眼前鸟鸣山幽的美景所惊艳。在杭州近郊的城市化前沿地带，良渚遗址得以整体性保护，展现着五千年前古代中国的自信从容；遗址所在地杭州市余杭区，数字经济风起云涌，处处活力澎湃、日新月异。然而，新世纪之初的良渚遗址，一度处在保护与发展的多重矛盾中。

良渚遗址区北侧的天目山余脉，蕴藏着丰富的优质石材。良渚遗址发现之前，石料开采一直是余杭良渚人的主要经营产业，在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达到鼎盛。尤其是安溪村，自20世纪80年代起，民间就流传着一句话：“良渚、勾庄千厂万厂，不如安溪石炮一响。”

然而，良渚遗址却恰好被30多家石矿包围。石矿开采的噪声、粉尘污染以及对自然山体的破坏，吞噬着遗址所在地本就十分脆弱的生态环境。

2003年7月，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同志来到良渚遗址调研。在良渚博物馆的一间小会议室里，习近平同志认真观看良渚文化保护纪录片，听取情况汇报。

“良渚遗址是实证中华五千年文明史的圣地，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我们必须把它保护好！”习近平同志的话语格外铿锵有力。当他了解到“影响遗址安全的湖州德清县6家石矿场，关停有困难”后，次日就赶到湖州协调石矿场关停事宜，不久后，这几家石矿场彻底关停。

从此，青山还绿，遗址重生。

“石”破天惊

新世纪以来，良渚考古取得重大突破，尤其是良渚古城的发现，堪称“石”破天惊。

2006年6月，考古学家刘斌带着考古队在瓶窑葡萄畈遗址进行试掘，发现了一条良渚文化时期的南北向河沟。洛阳铲一把下去，在3米多深的地方，碰到了石块。

良渚古城在发现伊始似乎有些平淡无奇——没有精美的玉器、陶器出土，只有粗糙的石块。但刘斌没有放过这层石块，并开始“破案”——“石头是在3米多厚的黄土堆积层下发现的，而且中间没有间隔，说明是一次性堆上来的，很有可能是大堤或者城墙。”

2007年6月，考古队终于在河池头村高地下面发现了第一片来自西城墙的石块。随后，他们追着石块跑，几乎翻遍了从雉山、前山到旧104国道周围的大片区域，陆续发现了各个方向的城墙！自此一座东西约1700米，南北约1900米，总面积300多万平方米的四面围合的良渚古城，真真切切被摸到了。它几乎颠覆了人们以往对良渚文化的全部认知。

在习近平同志的关心和支持下，良渚遗址的考古和建设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2008年9月29日，良渚博物院建成并向社会开放。同年10月31日，已到中央工作的习近平同志再次视察良渚遗址。在良渚博物院，他嘱咐时任院长蒋卫东，“要把良渚博物院建设成为良渚文化展示普及中心、学术研究中心和爱国主义教育中心”“要让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文物‘活’起来”。

走向世界

早在2005年5月11日，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同志就给有关方面批示，“‘申遗’是有许多条件的，也要下决心，花代价”。同年7月，他再次批示，“请杭州市委、市政府继续推进保护和申遗工作”。自此，良渚遗址正式踏上了申遗征程。

2016年6月13日，著名考古学家宿白、谢辰生、黄景略、张忠培给习近平总书记写信，提出了《关于良渚遗址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标示中华五千年文明的建议》。

“我们已在考古文博界工作了六七十年，今天写信给您是为了促成良渚遗址早日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为中华五千年文明树立一处标志……”

2016年7月13日，习近平总书记作出重要指示：文物遗存的保护是考古学研究的前提，考古学研究是文化遗产合理利用的学术基础。要加强古代遗址的有效保护，有重点地进行系统考古发掘，不断加深对中华文明悠久历史和宝贵价值的认识。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工作要统筹安排，申报项目要有利于突出中华文明历史文化价值，有利于体现中华民族精神追求，有利于向世人展示全面真实的古代中国和现代中国。

在习近平总书记的关心支持下，良渚古城遗址的申遗工作紧张而有序地推进着。明确申遗范围、夯实申遗基础条件、编制并提交200多万字的申遗文本……一项项工作有条不紊，合力推动良渚遗址保护和申遗迈上新台阶。2018年1月26日，中国政府正式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推荐“良渚古城遗址”，申报2019年世界遗产项目。

2019年7月6日，在阿塞拜疆巴库举行的世界遗产大会上，耳机中同声传译的沉稳男声语速突然变慢，一字一顿——

“我们没有收到反对意见，我认为应该采纳这项决议。因此我宣布草案决议通过。”

阿塞拜疆文化部长阿布尔法斯·加拉耶夫手中的小槌子敲了下去，“咚”的一声，“良渚古城遗址”通过申遗大考，成为世界文化遗产。

一面五星红旗在会场展开。申遗文本里的古代中国与现实生活里的现代中国，就这样奇妙地一起立于世界舞台。神奇的北纬30度，诞生了古埃及文明、苏美尔文明、哈拉帕文明，良渚和这些文明并肩，它是中国乃至东亚地区早期城市规划的典范，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

良渚何其幸也，我们与有荣焉。

良渚文明是一种怎样的文明？世界遗产委员这样表述——它是“一个新石器晚期以稻作农业为经济支撑、存在社会分化和统一信仰体系的早期区域性国家形态”“通过大型土台建筑、城市规划、水利系统以及墓葬墓地差异所体现的社会等级制度，使该遗址成为早期城市文明的杰出范例”。

积极申遗的同时，考古的脚步没有停下。接续了20世纪90年代考古人员对良渚水利系统的发现成果，新一代考古人在良渚古城西北部和北部10公里处，发现了规模宏大的良渚水利设施。这是同时期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水坝系统，也是同时期规模最大的公共工程，蓄水量相当于3个西湖，堪称“世界第一坝”。

生机勃发

“经过几代学者接续努力，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等重大工程的研究成果，实证了我国百万年的人类史、一万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届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九次集体学习时这样总结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的重大意义。

良渚古城遗址正是中华文明探源工程重点研究的四大都邑性遗址之一。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给首届“良渚论坛”的贺信中所说，在悠远的历史长河中，中华文明以独树一帜的创新创造、一脉相承的坚持坚守，树立起一座座文明高峰。

今天，良渚的考古调查、勘探和发掘，依然在继续，进入“边发掘、边保护、边研究、边展示、边利用”的新阶段。此前，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几近摸清了良渚古城基本的功能结构，但是，作为一个复杂的史前文明，良渚文明的面纱才刚刚被揭开：五千年前社会如何发展，一个王国的兴衰如何演变……未解之谜越来越多，全新的考古工作，也越做越精细，一步一步，逼近真相。

这些年，我们多了一个在家门口就能穿越五千年的时光机：良渚古城遗址公园。在公园，利用3D打印技术能够1︰1精准复原“宫殿巨型木构”；5G数智体验馆内，游客可以戴上VR眼镜，体验良渚先民捕鱼、狩猎的生活场景；在访客中心，游客可以通过“5G＋AR魔镜”设备“穿戴”服饰玉饰，通过“5G＋MR”设备“接触”立体化的珍贵文物。

在杭州亚运会开幕式上，蓝色的良渚玉鸟穿越五千年而来。这一分、这一秒，让尚未发现有文字史料记载的良渚文明，如此真实地“活”在我们面前，得以触摸、得以对话。五千年前，良渚古城的营建便是从内到外、从精神到物质的动态发展。五千年后，持续不断涌现的新发现，又促使我们不断修正和完善对这个古王国的认识。

一个日新月异的中国，正向世界娓娓讲述马克思主义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机结合的新故事。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我们的文化在这里啊！是非常文明的、进步的、先进的。将来传下去，还要传五千年，还不止五千年”“相互尊重、和衷共济、和合共生是人类文明发展的正确道路”。

伟哉良渚，五千年前的河流，依然在这座城市奔流不息；壮哉良渚，五千年后的文明，依然在这片大地生生不息。

（作者单位：钱江晚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