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乡村中的养老困境:不孝,还是不能孝?(2)

转型乡村中的养老困境:不孝,还是不能孝?(2)

核心提示:随着我国老龄化的加速,养老问题日益引人关注,而农村养老问题尤为凸显。这一方面是由于农村的老龄化程度更高,另一方面是由于当前农村老年人所要承受的更多。

父母在这头 儿女在那头

“我已经好多天没看到人了。”内蒙古自治区清水河县81岁的农村老人李喜鹅见记者进屋有点儿激动。由于缺煤烧,她住的窑洞很冷,在家里老人还穿着棉衣。“前几天感冒,躺在炕上起不来,这两天刚刚好了一些,能下地走动了。”李喜鹅说,她以为自己这次就要“悄悄地走了”,没想到“硬扛了几天又活了过来”。

李喜鹅老人的境遇让人心酸落泪,不过却是许多空巢老人、留守父母生活的真实写照。在城市化的洪流中,多少人进城打工,多少人跳出农门,多少人远赴他乡讨生活,而他们年迈的父母,却由于种种原因大多留在了乡村。留守,通常意味着艰辛和孤独;然而,他们的选择真的不多。

他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像孩童一样回答:“我想……”

79岁老人江希仁的屋里昏暗阴冷。一张破旧的钢丝床上,凌乱地铺着一床被子,离床外侧一米远的地方,两条长板凳托起一台老款的彩色电视机,屏幕上不断闪烁着白色雪花。老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他告诉记者,自己每天都在这样的状态中度过。

江希仁是江西省余干县瑞洪镇的一名留守老人。由于家里地少赚不到钱,惟一的儿子带着一家人去了外地打工,留下老人独自生活。因为在外打工收入并不多,开销又大,从今年过年到现在,儿子一共只给他汇了1000元钱。

“我身体不好,平时总免不了看病吃药,包括吃饭,一个月最少也要300块钱左右。”老人告诉记者,每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几瓣来用。老人每个月有55元国家发放的养老金,家里的一亩多水田租给村里人种,一年可以收到500多元的租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收入来源。

可能是感觉记者不适应屋里的昏暗,老人打开了电灯。在堂屋的桌子上,记者看到一个大碗里剩着几块南瓜。这是老人惟一的下饭菜。老人说,中午做了一大碗,到晚上还没吃完,明天早上可以接着吃。

南瓜是蒸熟的,这样可以不用油。为了省下菜钱,他还种着一小块菜地,因为年纪大了,干不动活,老人的菜地里最多的是南瓜,还有一些青菜,“因为这些菜不怎么费力气”。

在外打工的儿子很少跟家里联系,家里也没有电话。偶尔邻居会告诉老人,他的儿子打电话来问过老人的情况。“你想他们吗?”当记者向老人提出这个问题时,老人不禁哭了起来。他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像孩童一样回答:“我想……”

老人为儿子着想的固执,让他内心每天都忍受着煎熬……

山西省芮城县历山村在外打工的村民任军荣,说起留在家乡的父母就悲从中来:“2000年时父亲癌症病重,瞒了我大半年,过年回家才知道的。但他怕耽误我挣钱,过完年后立马赶我走,半年后就去世了。”任军荣说,这件事让他无比悔恨和自责。

其实不仅是农民工,那些跳出了农门、在城市有一份“体面工作”的儿女,面对留守的父母,也颇多无奈和纠结。老家在赣南农村的谌小枫(化名)研究生毕业后在南昌的一所高校工作。尽管每个月有差不多4000元的收入,但他在这个城市里却是“受着煎熬地活着”。

谌小枫的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家境困窘。他念大学不仅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还欠下了好几万元的债务。一直以来,每个月的工资拿到手,他留下一半,剩下的都寄回家里还债。前年,他的父亲罹患肺癌,为了给父亲治病,他先后向同事借了8万元钱,最终还是未能留住父亲。

谌小枫说,老人为了培养自己,到死都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恨,让他更加珍惜农村的母亲。他多次提出要接母亲来南昌生活,尽管自己目前是租房子住,收入也不高。

但母亲拒绝了他。“母亲跟我说,自己现在还能一个人生活,还可以种种地,管自己的生活没有问题。如果进了城,什么事也做不了,纯粹是个吃饭的人,会增加我的负担。”

谌小枫说,母亲说不过自己时,便会提出等他解决了个人问题,再考虑来南昌生活。每当此时,谌小枫便无话可说。因为尽管已经30岁出头,谌小枫还没有谈过女朋友,更不用说结婚。没车没房,还欠着一屁股债,这让他没有勇气也没有心情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

“等还完了债再说吧。现在最主要的是能说动母亲来南昌。”谌小枫说,老人吃了太多的苦,不忍心看到她再如此辛劳。不过,这个问题已经说了一年多了。老人为儿子着想的固执,让他内心每天都忍受着煎熬……

进城难 留守亦难

在急速变迁的中国,像江希仁那样艰难留守的父母和谌小枫那样牵肠挂肚的儿女,不知有多少!父母在这头,儿女在那头,而城乡的间隔,又岂止是空间的距离。许多时候我们会发现,即便儿女有心也有力接父母进城,父母却并不愿离开故乡的热土,因为那片土地上有世世代代的根,有岁月的点滴和抹不掉的记忆。

在南京上班的郭女士,老家在苏北农村,父母都60多了,也不愿意长期跟她一起在城里住。“两个老人守着一座空房子,没有其他人陪。有时候老人生病了,我只能请一两天假回去看看,很快就得回来。父母虽然从不抱怨,但我知道他们心里不好受。”郭女士说。

这样的情景,近年来在广大城乡,已成了一个普遍现象。

江苏洪泽县涧前村的赵大爷今年83岁,老伴也80岁了。几个孩子远在上海、苏州等地,最近的也在县城上班,平时就老两口在家,守着四五间房。记者来到赵大爷家时,赵大爷正在大门口边晒太阳边发愣,老伴则在一边捧着簸箕摘菜。

“老伴腿不太好,不方便到处走,靠几个孩子寄钱回来给我们养老。年纪大了,平常在家也不能干活,也没什么事可做,串串门,晒晒太阳,跟乡亲们聊聊天,看看新闻,这就是我们的文化生活。”赵大爷说。

记者了解到,几个孩子也放心不下老两口,一直想让他们进城去住,但老两口不想增加孩子们的负担,另外也真是住不惯啊。赵大爷的大儿子在苏州工作,总让老人们过去,拗不过,他们一年也去几次,但住不了几天,就想回来。

“外面太吵,又没有熟人,连说说话都找不到人,住不惯。”赵大爷说,在农村住习惯了,对城里很多事都不适应。“去儿子家时,我喜欢在小区里转悠,结果有几次被保安盘问,还以为我是偷东西的呢。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如农村舒坦。”

不过留守也有留守的难处,不生病还好,老两口还能相互帮衬着过。“一生病,又没人照顾,孩子们就着急,不能回来照顾我们啊。最后没办法,孩子们就出点钱,请村里乡亲帮着洗洗衣服,烧烧饭什么的。但村里都是老人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赵大爷说。

放不下的活计 生不起的病

记者见到62岁的夏金女时,天色已暗,她和村里的三位老太太还在鄱阳湖湖堤上,将晾晒了一天的稻谷收集装袋。为了赚些钱补贴家用,这位江西省余干县瑞洪镇梅溪湖咀村的村民,已经在寒风瑟瑟的湖堤上工作了好几个小时。

“早上把稻子铺在湖堤的路面上晾晒,下午没太阳了就收集起来装袋,一袋能赚8毛钱。”夏金女说,遇到有这样的活干,一天下来能赚个二三十元钱,够给家里买些油盐酱醋了。不过这样的零活不常有,一年只能干个十来天。

夏金女和丈夫一直生活在鄱阳湖畔的这个村庄。由于在家种地赚不到钱,惟一的儿子带着媳妇在浙江打工,两口子一年只能回来一次。除了耕种自己家里的两亩田,夏金女还负责照料上学的孙子和孙女。

养老对夏金女来说是一个略显沉重的话题。她说,儿子儿媳在外打工不容易,孙辈们读书开销也很大,所以趁自己还干得动的时候就多干点。

采访中记者发现,像夏金女一样,许多农村老人已经六七十岁了,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还不得不承担繁重的农活。

在重庆市綦江区赶水镇铁石垭村,村民赵福会说,现在一到秋收时节,田里打谷子的几乎全是弯腰驼背、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的老人要挑好几十斤一担的稻谷到院坝去晒,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2010年,重庆市农业部门曾对330户农民进行了抽样调查,发现在赡养老人方面,虽然被调查村民都明确表示要好好赡养老人,包括物质供养和精神安慰,但平时帮老人干些活或给钱的仅占三成。

一些农村老人告诉记者,在农村可不是到了岁数就退休,多数都要“活到老、干到老”,自己种点庄稼、挣点钱,才能活得硬气。最怕就是腿脚不利索了,或者生病了,不但干不动活,还成了全家的拖累。

曾在江苏洪泽县涧前村当过村干部的徐宝胜说,农村老人其实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一是60岁至70岁,称之为“年轻老人”。虽然是老年人,但还是忙个不停,逐渐成为农村的主要劳动力,不仅要干农活,还要负责照顾留守儿童和更老的老人。

二是70岁至80岁,称之为“中年老人”。如果身体还可以,一般自己解决衣食住行。

三是80岁以上,称之为“老年老人”。多数身体不便或患病,需要护理,如果经济条件差,境遇可能会很糟。

云南省富源县黄泥村82岁的老人何平安一家4口,经济条件较差。“干农活干到80岁,实在干不动了,在田里栽倒了好几次。最近两年才不怎么下地了,不过偶尔还去地里挖挖,除一下草,种点小菜,好改善一下生活。”黄泥村党总支书记陈金桃说。

何平安总算身无大病,相比之下,同村65岁的张成锋老人日子就艰难多了。张成锋老人有心脏病,得过心肌梗塞;老伴身体也不好,去年和今年两次做手术,花了6000多元。儿子们凑了一点钱,找亲戚借了4000多元,好歹是挺过来了。

“借的钱我们是没办法了,只能靠儿子们打工慢慢还吧。”张成锋叹一口气说,“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熬多久。”记者在他们家看到,房子的墙体开裂了好几寸,已经成了危房,老人愁眉不展,好半天没有一句话。

老人最怕的是疾病,最难以避免的也是疾病。

山东省前两年的调查显示,在60岁以上的老人中,患有各类老年病的占81.39%,有听力障碍的老人占45.80%;患心脑血管病的老人占33.19%;患运动系统疾病的老人占31.19%;同时患有两种及以上疾病的老人占43.61%。

在农村,由于经济收入有限,老人生病对一个家庭的冲击要比在城市大得多,很多时候甚至是灾难性的。

富源县回隆村76岁的陈绍奎老人一身病,10多年了,吃点东西肚子就胀痛,长期靠打针维持。

“我每个月的收入是新农保60元,低保94元,可打针的支出每个月至少要400元,儿子条件不好,能支持点也有限,难啊!”陈绍奎说,如今自己干不动农活了,连菜都没得吃,只好跟邻居东家要了西家要,更别提吃肉了。

重庆石柱县黄山村的王应平家,面临着同样的困境。王应平80多岁的母亲秦大英患有白内障和肺气肿,眼睛几乎失明。由于已经丧失劳动能力,秦大英长时间卧床,床上床下凌乱地堆放着酚酞片、氯酚黄敏片、乙酰螺旋霉素片等药盒。

他家的木板房半边墙板已经垮塌,屋角蛛网密布。王应平说:“最近10年来,妈妈一直生病。为了照顾老人,我无法外出打工挣钱。家里口粮全靠2亩地种点水稻和马铃薯,我有时上山采些五倍子等药材卖。妈妈的医药费是家里最大的开支,一分钱都存不下来。”

还有的老人尽管在经济上比较宽裕,但因为乏人照料,也不得不默默忍受病痛。重庆江津区永兴镇阳岩村82岁的张清杨老人,患有高血压、支气管炎等慢性病。他告诉记者,如果儿女不在身边,他从不敢去大医院看病。

“家里4个儿女都在外地打工,每月给我寄来近1000元的生活费。虽然经济条件越来越好,但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一生病就只是到村卫生室看看,没办法啊,去大医院肯定要住院,没个人在跟前怎么行,干脆就不去了。”张清杨说。

责任编辑:单梦竹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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