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鲁郑:埃及为何再度“革命”?(2)

宋鲁郑:埃及为何再度“革命”?(2)

民主在埃及诞生之后却结出和西方完全不同的果实,本是极其正常的现象,埃及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在民主已经占据垄断性一元化话语权的今天,当埃及民主悲剧再一次鲜活上演时,还是令世人极为震撼。

引发此次民众大规模抗议的直接原因还是经济问题:革命成功以来,埃及人面对的是经常停电和汽油短缺,供水不足,物价上扬,失业率飙升至13%。此外社会治安持续恶化,甚至不及革命前——没有安全何来自由?看来,不管什么制度,其共性都是只要民生搞不好,就必然面临危机,甚至合法性危机。从这一点来看,任何制度的合法性都是建立在绩效之上的。

但埃及的经济问题的责任显然不能都归罪于执政仅一年的穆尔西。我们不妨放眼伊斯兰世界,除了石油国家享有很高的生活水平之外,除了一个地处欧洲、进行了较为彻底的世俗化变革的土耳其之外,没有一个伊斯兰国家进入到富裕国家行列。

具体到埃及自身,则还有其特殊性。一是埃及有95%土地为沙漠,尼罗河两岸4%的土地上,聚居着全国99%人口——假如美国99%的人口也聚集在4%的区域,什么制度也救不了美国。而埃及人口在25年内成长近三分之二,从1985年的五千万人,增加到今日约八千三百万人,平均年龄二十四岁。人口成长给住房和粮食生产带来巨大压力,而埃及每年小麦总消费量约一千两百万吨,其中半数仰赖进口,为全球最大小麦进口国,沙漠地形导致生活和粮食几乎全仰赖日渐退缩的尼罗河。2008年经济危机后,倍受重创的西方内需减少,旅游人数剧减。造成埃及外派工作减少、旅游收入下滑,从而产生大批愤怒的失业青年,这就是为什么埃及发生以青年为主体的革命。革命发生后的埃及,政局持续动荡,不仅外来游客继续大幅减少,甚至在埃及的外国投资也纷纷抽逃。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二是埃及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在西方主导下进行经济改革,走向全面的市场化、自由化和私有化。包括提高税收、减少工资、货币贬值,削减政府开支如福利支出、电、油、食品 补贴,以积累资金加大投资。这场外来力量主导的改革虽然一度也促进了经济增长、外债减少和外汇储备增加,但却造成了严重的失业和贫富分化。特别埃及粮食无法自给,近几年全球粮食价格上涨,政府又减少粮食补贴,可谓火上浇油。而这个错误政策的后果并没有因为穆巴拉克的下台而消失,反而由于政局动荡而更加恶化。

引发此次民众大规模抗议的深层次原因则是世俗派与伊斯兰派的冲突,即埃及将来是以伊斯兰宗教政治来治国理政,还是用体现埃及多样性的世俗民主原则来改造国家,是国家走向何方的全面博弈。

埃及获得独立后,在军人执政的基础上走向了世俗化变革之路。然而,这种世俗化基本上发生在精英阶层,精英的世俗化与大众一成不变的伊斯兰化便成为埃及这个国家和社会的结构性矛盾。2011年,阿拉伯之春席卷埃及,并在短短的十八天之内、以极小的代价赢得胜利。然而,在一人一票、票票等值的制度设计下,伊斯兰色彩的穆斯林兄弟会自然成为“阿拉伯之春”的最大赢家——尽管革命发生时它并不积极,贡献也远远比不上斗争在一线的、高扬民主自由大旗的自由派。

出身于穆斯林兄弟会的穆尔西2012年6月30日上台后,在宣誓就职时承诺建立一个世俗、民主、法治的现代化国家。但一年以来,正如反对派民众所指控的,他执政并非为全体埃及人民,而是要建立一个在意识形态和政治上均由伊斯兰控制的政权。

然而,后起国家已经无法复制西方渐进式民主演变模式。西方从民主的萌芽到发展成熟,无不经历数百年的漫长演变。这期间经历了民族国家的形成、国家基本制度建设、宗教改革、工业革命、公民社会的形成、市场经济和法治意识的建立、成熟的政党政治、投票权的逐步扩大等等。然而,后起的国家则往往是一步到位,失败自然是必然的结果。

特别是需要强调的是对于民主制度而言,“一个共同价值观为基础的公民社会”极为重要,只有这样,意见不同的人才会愿意合作。埃及之所以对抗取代妥协,也和世俗派、伊斯兰派没有共同的价值观密不可分。

另一个根本的原因则是上文提到的世俗化与伊斯兰化的张力。从目前看,相对成功的只有伊朗和土耳其。埃及、突尼斯、也门、利比亚则以失败告终:从军人、强人强行推动世俗化到伊斯兰化借助民主化重新复兴,几十年走了一个来回。而中东石油国家则还没有破题,依然是传统伊斯兰文化主导一切的社会。假如石油资源耗尽,“能源诅咒”现象出现,其结局恐怕还不如今天的埃及等失败国家。

土耳其采用的是军人扮演世俗化保护力量的角色,一旦民选政府过度倾向伊斯兰化,则不惜发动军事政变干预,然后再还政于世俗化色彩的文官。但随着伊斯兰色彩浓厚而又政治能力非凡的埃尔多安的出现,这一模式显然已经走到尽头。他不仅利用执政成功带来的高威望摆平和清洗了军方,同时利用其民选的合法性,强硬镇压抗议和反对的民众。取得这一决定性胜利的埃尔多安,将在修改宪法之后,谋取总统权力,继续统治土耳其,从而成功实现其伊斯兰化的转向。届时,民族英雄凯末尔开创的土耳其模式将寿终就寝。

伊朗则一方面接纳西方的多党普选制度——也因此被称为中东最民主的国家之一,另一方面又在之上建立由伊斯兰教法学家担任的国家最高领袖及宪法监督委员会。最高领袖不是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但根据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宪法,是伊朗在宗教上及中央政治的最高领导人及伊朗军队的最高统帅,并终生任职。伊朗最高领袖则由一个八十六名伊斯兰教神职人员组成专家会议按照宪法选举、监督甚至罢免最高领袖。宪法监督委员会有权否决不合符伊斯兰教的律例、筛选政府官员及罢免不合伊斯兰教义的官员。这种将神权统治和民主选举相结合的“伊斯兰共和国”迄今仍是独一无二的政治体制。可以说是介于完全的世俗政府与完全的神权(正统伊斯兰教)政府之间的中间道路。也被视为纯正伊斯兰政教合一的哈里发国家与民族主义和共和主义世俗政权融合的产物。

责任编辑:郑瑜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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