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学术如何走出“学徒状态”

中国学术如何走出“学徒状态”

今天的议题是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建设。我想,所谓中国学术话语,并不仅仅是去发明或生造一套概念体系,也不是将当代的学术术语翻成中国原来的术语。其本质的核心应当是,中国学术要从对外部学术的“学徒状态”进入到它的自我主张。

首先,所谓成熟的学术都必须经历从学术状态到自我主张的决定性转折。一般来讲,学术上的整体进展都采取这种形态。比如近代哲学,最初就是在理性神学的框架中逐渐形成的,当时的哲学被称为“神学的婢女”。但是从笛卡尔开始,我们可以认为哲学获得了它的自我主张,近代哲学就在这个时候开端,所以笛卡尔被称为“近代哲学之父”。同样,历史学原先一直模仿它的“长姐”——自然科学,只有到新康德主义时代,李凯尔特、文德尔班等把事实科学和价值科学区分开来,历史学才获得它的自律性。此外,比如政治经济学,一开始的重商主义、货币主义,被称为“经济学前史”,也就是完全处于一种学术上的“学徒状态”,并未获得自身的真正立足点,只是由于配第和魁奈的杰出贡献,我们方能说政治经济学是获得了它的自我主张。

当我们谈论当代中国学术话语体系建设时,我认为最基本的,便是从原先对外部学术的“学徒状态”,逐步取得它的自我主张。中国自近代以来不断对外学习,学术上基本是处于“学徒状态”;改革开放以后,我们面临巨大的学习任务,主要也还是采取对外学习的方式。所以,尽管情况正在发生某些微妙的变化,但中国学术总体而言还是处在对西方学术的巨大依赖中,这是中国学术目前的基本情况。

第二,学徒状态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志是“外部反思”的思维方式。所谓外部反思,哲学上可以这样来表述:作为一种忽此忽彼的推理能力,它从不深入到事物的实体性内容中去,但它知道一般原则,而且知道把一般原则运用到任何内容之上。这种外部反思是学术上的“学徒状态”的一个非常确切的特征。仅仅知道外部反思者,对于特定的实体性内容实际上并无主张,但是他懂得一般原则,而且知道把一般原则运用到任何内容之上。我们对外部反思的形式其实非常熟悉,它通常就是我们称之为教条主义的东西。

众所周知,中国共产党最初也是对外学习的,早期学习苏联。当时的“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在对外学习方面走在前列,一口流利的俄语,马恩列的经典倒背如流且对俄国的经验烂熟于胸,这对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是,这批学者采取的基本方式就是外部反思,所以他们认为中国革命的正确道路就是中心城市武装起义,其结果当然是一次又一次失败。这意味着他们完全处在对苏联马克思主义的“学徒状态”中,还完全没有自我主张。直到中国共产党人终于意识到,中国的问题不同于苏联,中国革命的道路不是中心城市武装起义,而是农村包围城市。只是到这个阶段,中国共产党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把握才开始获得它的自我主张。

就此而言,我认为中国今天的学术总体上也还处于对外部学术的“学徒状态”,一般来说也还是采用外部反思的方式。我的判断是,今天中国学术界的状况,比起“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也许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那时的教条来自苏联,而今天的抽象原则来自西方。外部反思的方式是学术上“学徒状态”确定无疑的标志。黑格尔对外部反思有过清晰的批判,他说:外部反思不仅从属于主观思想,而且不过是诡辩论的现代形式,是浪漫主义思想及其虚弱本质的病态表现。他把仅仅知道外部反思的学者叫做“门外汉”。黑格尔认为拿破仑功绩卓著,是军事上和政治上的天才,但是拿破仑犯过一个错误,“他想把法兰西的自由制度先验地强加给西班牙人”,结果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而且是不可避免地失败了。我们真得好好想想,法国和西班牙之间有多大差别?如果我们今天要把美国的制度先验地强加给中国人,这在多大程度上是可能的?要言之,我们在学术上多大程度依赖外部反思,我们也就在多大程度上还是处于“学徒状态”。要真正能够建设我们自己的学术话语体系,就必须从学术上的“学徒状态”进入到它的自我主张。

责任编辑:董洁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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