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宋江夜看小鳌山花荣大闹清风寨(2)

当下宋江等四人在鳌山前看了一回,迤逦投南走。不过五七百步,只见前面灯烛荧煌,一夥人围住在一个大墙院。门首热闹。锣声响处,众人喝采。宋江看时,却是一伙舞鲍老的。宋江矮矬,人背后看不见。那相陪的梯己人却认得社火队里,便教分开众人,请宋江看。那跳鲍老的,身躯纽得村村势势的。宋江看了。呵呵大笑。只见这墙院里面却是刘知寨夫妻两口儿和几个婆娘在里面看。听得宋江笑声,那刘知寨的老婆于灯下却认得宋江,便指与丈夫道:“兀!那个笑的黑矮汉子,便是前日清风山抢掳下我的贼头。”刘知寨听了,一惊,便唤亲随六七人,叫捉那个笑的黑矮汉子,宋江听得,回身便走。走不过十余家,众军汉赶上,把宋江捉住,到寨里,用四条麻索绑了,押至厅前。那三个梯己人见捉了宋江,自跑回来报与花荣知道。

且说刘知寨坐在厅上,叫解过那来。众人把宋江簇拥在厅前跪下。刘知寨喝道:“你这厮是清风山打劫强贼,如何敢擅自来看灯!今被擒获,有何理说?”宋江告道:“小人自是郓城县客人张三,与花知寨是故友,来此间多日了,从不曾在清风山打劫。”刘知寨老婆却从屏风背后转将出来,喝道:“你这厮兀自赖哩!你记得教我叫你做'大王'时?”宋江告道:“恭人差矣。那时小人不对恭人说来:'小人自是郓城县客人,亦被掳掠在此间,不能够下山去?'“刘知寨道:“你既是客人被掳劫在那里,今日如何能彀下山来,却到我这里看灯?”那妇人便说道:“你这厮在山上时,大刺刺的坐在中间交椅上,繇我叫大王,那里睬人!”宋江道:“恭人全不记我一力救你下山,如何今日倒把我强扭做贼?”那妇人听了,大怒,指着宋江骂道:“这等赖皮赖骨,不打如何肯招!”刘知寨道:“说得是。”喝叫:“取过批头来打那。”一连打了两料。打得宋江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叫:“把铁锁锁了。明日合个囚车,把做'郓城虎'张三解上州里去。”

却说相陪宋江的梯己人慌忙奔回来报知花荣。花荣听罢,大惊,连忙写书一封,差两个能干亲随人去刘知寨处取。亲随人了书,急忙到刘知寨门前。把门军士入去报覆:“花知寨差人在门前下书。”刘高叫唤至当厅。那亲随人将书呈上。刘高拆开封皮,读道:花荣拜上僚兄相公座前:所有薄亲刘丈,近日从济州来,因看灯火,误犯尊威,万乞情恕放免,自当造谢。草字不恭,烦乞察不宣。

刘高看了大怒,把书扯的粉碎,大骂道:“花荣这厮无礼!你是朝廷命官,如何却与强贼通同,也来瞒我。这贼已招是郓城县张三,你却如何写济州刘丈!俺须不是你侮弄的;你写他姓刘,是和我同姓,恁的我便放了他!”喝令左右把下书人推将出去。那亲随人被赶出寨门,急急归来,禀覆花荣知道,花荣听了,只叫得:“苦了哥哥!快备我的马来。”花荣披挂,拴束了弓箭,绰上马,带了三五十名军汉,都拖拽棒,直奔至刘高寨里来。把门军汉见了,那里敢拦当;见花荣头势不好,尽皆惊,都四散走了。花荣抢到厅前,下了马,手中拿着。那三五十人都摆在厅前。花荣口里叫道:“请刘知寨说话。”刘高听得,惊得魂飞魄散;惧怕花荣是个武官,那里敢出来相见。花荣见刘高不出来,立了一回。喝叫左右去两边耳房里搜人。那三五十军汉一齐去搜时,早从廊下耳房里寻见宋江,被麻索高吊起在梁上,又使铁索锁着,两腿打得肉绽。几个军汉,便把绳索割断、铁锁打开,救出宋江。花荣便叫军士先送回家里去。花荣上了马,绰在手,口里发话道:“刘知寨!你便是个正知寨,待怎的,奈何了花荣!谁家没个亲眷!你却甚么意思?我的一个表兄,直拿在家里,强扭做贼,好欺负人!明日和你说话。”花荣带了众人,自回到寨里来看视宋江。

却说刘知寨见花荣救了人去,急忙点起一二百人,也叫来花荣寨夺人。那一二百人内,新有两个教头。为首的教头虽然得了些刀,终不及花荣武艺;不敢不从刘高,只得引了众人奔花荣寨里来。把门军士入去报知花荣。此时天色未甚明亮,那二百来人拥在门首,谁敢先入去,都惧怕花荣了得。看看天大明了,却见两扇大门不关,只见花知寨在正厅上坐着,左手拿着弓,右手挽着箭。众人都拥在门前。花荣竖起弓,大喝道:“你这军士们!不知'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刘高差你来,休要替他出色。你那两个新参教头还未见花知寨的武艺。今日先教你众人看花知寨弓箭,然后你那们,要替刘高出色,不怕的入来。看我先射大门上左边门神的骨朵头。”搭上箭,拽满弓,只一箭,喝声:“着!”正射中门神骨朵头。二百人都一惊。花荣又取第二枝箭,大叫道:“你们众人再看:我第二枝箭要射右边门神的这头盔上朱缨!”飕的又一箭,不偏不斜,正中缨头上。那两枝箭却射定在两扇门上。花荣再取第三枝箭,喝道:“你众人看我第三枝箭,要射你那队里,穿白的教头心窝!”那人叫声,“哎呀!”便转身先走。众人发声啊,一齐都走了。

花荣且教闭上寨门,却来后堂看觑宋江。花荣道:“小弟误了大哥,受此之苦。”宋江答道:“我却不妨。只恐刘高那不肯和你干休。我们也要计较个长便。”花荣道:“小弟舍着弃了这道官诰,和那理会。”宋江道:“不想那妇人将恩作怨,教丈夫打我这一顿。我本待自说出真名姓来,却又怕阎婆惜事发;因此只说郓城客人张三。叵耐刘高无礼,要把我做郓城虎张三解上州去,合个囚车盛我。要做清风山贼首时,顷刻便是一刀一剐!不得贤弟自来力救,便有铜唇铁舌,也和他分辩不得。”花荣道:“小弟寻思,只想他是读书人,须念同姓之亲,因此写了刘丈;不想他直恁没些人情。如今既已救了来家,且却又理会。”宋江道:“贤弟差矣:既然仗你豪势,救了人来,凡事要三思。自古道:'吃饭防噎,行路防跌。'他被你公然夺了人来,急使人来抢,又被你一吓,尽都散了;我想他如何肯干罢。必然要和你动文书。今晚我先走上清风山去躲避,你明日却好和他白赖,终久只是文武不和相殴的官司。我若再被他拿出去时,你便和他分说不过。”花荣道:“小弟只是一勇之夫,却无兄长的高明远见。只恐兄长伤重了走不动?”宋江道:“不妨。事急难以担阁,我自捱到山下便了。”当日敷贴了膏药,了些酒肉,把包里都寄在花荣处。黄昏时分,便使两个军汉送出栅外去了。宋江自连夜捱去。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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