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摆花酒大闹喜春堂 撞木钟初访文殊院(4)

大家言来语去,正谈论间,白韬光、刘厚守、钱太史三个人亦都来到。其时已有四点多钟,只差王主事一个人。黄胖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坐罢,空了首席等他。”刚才入座停当,人报王老爷来,大家一齐站起,主人出位相迎。只见王主事穿着衣帽进来,先朝主人作了一个揖,又朝台面上作了一个总揖。黄胖姑让他换了便衣入座。在席的人,王主事只认得钱太史及古董铺老板刘厚守两个人。钱太史发达比他迟两科,乃是后辈,并不在意。倒是这刘厚守,乃是一直充当现任满大学士、又兼军机大臣华中堂的门上。跟了中堂几年,着实发了几十万银子的家私,因此就在前门外开了一爿古董铺。如今虽然捐了官,却还常到中堂宅内当差。王主事还是那年朝考,中堂派了阅卷大臣,照例拜门去过几趟,没有得见,只好在刘厚守门房里坐坐。刘厚守虽不认得他,他却记得刘厚守的面孔。自古道:“宰相家奴七品官。”况且他现在又捐了署正,同是六品,一样分印结,而且又是中堂老师的门口,寻常人那里巴结得上。如今反见他坐在下首,自己坐了首坐,心上着实不安,一定要同刘厚守换坐。刘厚守不肯道:“你别光让我,还有别人呢。”王主事只得又让别人,别人都不肯,只得自己扭扭捏捏的坐了。然后同不认得的人,一一问“贵姓、台甫”,“贵科、贵班、贵衙门”。一问问到贾大少爷,贾大少爷回称“姓贾,号润孙。”黄胖姑插口说道:“这位便是河南臬台贾筱芝贾大人的少爷,我们至好。”王主事道:“原来是孝子顺孙,聚在一门,难得难得!”跟手又问:“贵科?”贾大少爷涨红了脸,回答不出。黄胖姑只得又替他说道:“这位贾观察乃是去年赈捐案内保过道班,今年河工合龙,又蒙河台保了送部引见。他老大人官声甚好,早已简在帝心,将来润翁引见之后,指日就要放缺的。”王主事一听他不是科甲出身,立刻回转了脸不同他说话。在坐的人只有同钱太史还说得来。王占科乃是“庶常散”①的主事,钱运能乃是新庶常,所以钱运通见了王占科竟其口口声声“老前辈”,自称“晚生”。王主事却是直受不辞,非凡得意。不料谈了半天,刘厚守忽然问王主事道:“王老爷你好面善,我们好像在那里会过?”一句话问住了。王主事羞的满脸通红,歇了半天才答道:“厚翁,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兄弟那年朝考下来,三次到中堂老师那里去叩见,回回都坐在厚翁的屋子里,怎么就忘记了?”刘厚守道:“莫怪,莫怪!我们中堂,每日找他的人可不少,咱那里记得许多。不要说别的,外省实缺藩、臬来过几次,我还记不清他的名字,何况……”说到这里,不往下说了。黄胖姑赶忙打岔道:“这位王大哥,乃是刑部主事,贵州司行走②,当差很勤。将来老中堂跟前,还得你老哥保举保举他,常常提提他名字,拜托拜托!”刘厚守听了一笑。王主事更觉难以为情,坐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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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庶常散”:庶常,即庶吉士。翰林院设庶常馆,选新进士之优者入馆学习。称为庶吉士。三年后考试成绩优秀者授以翰林院编修、检讨等官,其余分发各部任主事等职,称为散馆。

②行走:被派到其它机构办事的官吏。

这个档口里,贾大少爷坐着无味,便做眉眼与黄胖姑。黄胖姑会意,晓得他要叫“条子”,本来也觉着大家闷吃不高兴,遂把这话问众人。众人都愿意。黄胖姑便吩咐堂倌拿纸片。当下纸笔拿齐,溥四爷头一个抢着要写,先问:“王老爷叫那一个?”王老爷说:“二丽。”无奈溥四爷提笔在手,欲写而力不从心,半天画了两画,一个“丽”字写死写不对,后来还是王老爷提过笔来自己写好。当下检熟人先写,于是刘厚守叫了一个景芬堂的小芬。黑伯果叫了一个老相公,名字叫绮云。白韬光说:“我没有熟人,我免了罢。”主人黄胖姑倒也随随便便。不料溥四爷反不答应,拉着他一定要叫。白韬光道:“如要我破例叫条子,对不住,我只好失陪了。”大家见他要走,只得随他。钱运通说:“老前辈在这里,不敢放肆。”王老爷不去理他,早已替他写好了。溥四爷最高兴,叫了两个:一个叫顺泉,一个叫顺利。末后轮到贾大少爷。王老爷因为他是捐班,瞧他不起,不同他说话,只问得黄胖姑一声说:“你这位朋友叫谁?”贾大少爷叫黄胖姑荐个条子。黄胖姑想了一回,忽然想到韩家潭喜春堂有个相公①名叫奎官。他虽不叫这相公的条子,然而见面总请安,说:“老爷有什么朋友,求你老赏荐赏荐!”因此常常记在心上。当时就把这人荐与贾大少爷。主人见在台的人都已写好,然后自己叫了一个小相公红喜作陪。霎时条子发齐,主人让菜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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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相公:把男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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