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回  百花仙即景露禅机 众才女尽欢结酒令(2)

褚月芳道:“我说‘非’字,好象篦子。”紫芝道:“倒是一张好篦子,可惜齿儿太稀了。”妩儿道:“我说‘母’字,好象书吏帽子。”书香道:“我说‘山’字,象个笔架。”秀英道:“我说‘西’字,象个风箱。”小春道:“我说‘伞’字,就象一把伞。”红蕖道:“我说‘册’字,象一座栅栏。”紫芝道:“我说一个‘出’字,象两个笔架。”春辉道:“这是抄人旧卷。”尹红萸道:“我说‘皿’字,象一顶纱帽。”印巧文道:“我说‘乙’字,象一条蛇。”柳瑞春道:“我也说个‘一’不,象一条扁担。”众人道:“这两个乙字都好。”春辉道:“诸位姐姐如不赐教,请用一杯,好接令了。”紫芝道:“姐姐如吃三杯,我再说个顶好象形的。”春辉道:“我酒已十分,再吃三杯,岂不醉死么!”紫芝道:“或者题花姐姐说个笑话也使得。”题花道:“笑话倒不难。但说过之后,你的字设或无趣,并不贴切,却怎样呢?”紫芝道:“如不贴切,找也还你一个笑话。”

题花道:“我因春辉姐姐才说醉死之话,却想起一个笑话:一人最好贪杯。

这日正吃的烂醉,那知大限已到,就在醉中被小鬼捉去。来立冥官殿上,冥官正要问话,适值他酒性发作,忽然大吐,酒气难闻。冥官掩鼻埋怨小鬼道:‘此人如此大醉,为何捉来?急速放他回去。’此人还阳,只见妻妾儿女都围著恸哭,连忙坐起道:‘我已还魂,不必哭了。快拿酒来!’妻妾见他死而复生,不胜之喜,一齐劝道:‘你原因贪杯太过,今才活转,岂可又要饮酒!’此人发急道:

‘你们不知,只管快些多多拿来,那怕吃的人事不知,越醉越好。’妻妾道:‘这却为何?’此人道:‘你不晓得,我如果醒了,就要死了。’”兰言笑道:“过于明白,原非好事,倒是带些糊涂最好。北方有句俗语,叫做‘憨头郎儿增福延寿’;又道‘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这个笑话,细细想去,却很有意味。”

题花道:“笑话已说,你的字呢?”紫芝道:“我说一个‘艸’字,神像祝大姐夫用的两把钢叉。”引的众人好笑。题花拿著酒杯过来道:“你不好好说个笑话,我一定灌三杯!”紫芝道:“我说!我说!你过去!那公冶矮的兄弟名叫公冶矬,也能通兽语。这日正向长官卖弄此技,忽听猪叫。长官道:‘他说甚么?’公冶矬道:‘他在那里教人说笑话哩。’”青钿道:“题花姐姐:今日且由他去,明日我们慢慢编几个再骂他。”紫芝道:“这猪昨日用尾撇兰,今日又要听笑话,倒是极风韵的雅猪。”春辉笑道:“‘雅猪’二字从来听过。至于猪能风韵,尤其新奇。猪又何幸而得此!”随手掣了一签,高声念道:“水族双声。”紫芝道:

“忽然现出水族,莫非祝大姐夫果真要来耍叉么?”春辉道:“妹妹莫闹!我才想了一个‘石首’,意欲飞《竹书纪年》‘帝游于首山’之句,虽可替敬一杯,但今日我们所行之令,并非我要自负,实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竟可算得千古独步。此时只剩三人就要收令,必须趁此将这酒令略略表白一句,庶不负大家一片巧思。”玉芝道:“你说这是独步,将来设或有人照这题目也凑一百双声叠韵,比我们还强,岂不教人耻笑么?”春辉道:“若照我们题目,也把古人名、地名除去,再凑一百个,何得能彀。况且你又误猜将及百条,也要除去,尤其费事。

即使勉强凑出,不是《博雅》、《方言》的别名,就是《山海经》、《拾遗记》的冷名,先要注解,岂能雅俗共赏。我们这个好在一望而知,无须注解,所以妙了。总而言之:别的酒令,无论前人后人,高过我们的不计其数;若讲双声叠韵之令,妹子斗胆,却有一句比语:

石首《任中丞集》千载美谈,斯为称首。

‘斯为’叠韵,敬宝云姐姐一杯。”兰芝道:“这个虽是鱼名;若据《左传》,却是人名;按地理又是县名。虽与果蠃之义不同,难得一名却是三用。如此之巧,大家也该赏鉴一杯才是。”兰言道:“这怀一定乾的。但下手只剩两位就要收令,姐姐分付快些拿饭,行令的行令,用饭的用饭,才不耽搁。”众人道:“姐姐既不拿饭,少到令完一齐都散,看你拦住那个!”兰芝见天色不早,又因酒已不少,只得分付拿饭。

宝云掣了人伦双声道:“刚才起令,良箴姐姐曾有‘东都妙姬,南国丽人’之句;此时将要收令,必须仍要归到我们身上,才有归结。并且妙姬丽人,只言其美,至于品行,尚未言及,妹子意彼点他一句,心里才觉释然。无奈难得凑巧之句。虽有见句好的,偏偏书又被人用过。”兰言道:“品行一层,乃万万不可少的,姐姐若不略点一句,将来后人见这酒令,还把我们当做一群酒鬼哩。”宝云忖一忖道:“曹大家乃自古才玄,莫若用他著作点染,尤其对景:

夫妇《班昭》《女诫》女有四行,一曰妇德。

‘一曰’双声,敬周庆覃姐姐一杯。”玉芝道:“周者,普遍之意,只怕令要全了。”青钿道:“好容易我才捉住一位!请教宝云姐姐:‘夫妇’同‘石首’既不同韵,又不同母,失了承上之令,岂不要罚么?”紫芝道:“我同妹妹格外赌个东道:如宝云姐姐被罚,我也吃一杯;倘你说错,也照此例。你可敢赌?”青钿道:“我就同你赌!”宝云道:“妇首同韵,青钿妹妹输了。”青钿道:“我不信!妇首声音悬殊,岂能归在一韵?而且一上一去,断无此理。”玉儿把沈约《韵谱》送过,青钿翻开看了,气的闭口无言。一面饮酒,只将‘湖州老儿’骂个不了。兰芝道:“你虽恨他,我却感谢他,不但这位老先生倒会替我敬酒。”

说的青钿扑嗤一笑,把酒都喷出道:“我活到如今,才晓得‘夫妇’却教做‘夫否’。”

周庆覃掣了地理双声道:“今日诸位姐姐所飞这些双声叠韵,经史子集无般不有,妹子在旁看著,何敢赞一词。只有《庄子》一句恰对我的光景:

湖河《庄子》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

‘河汉’古音双声,‘而无’今音双声,敬若花姐姐一杯,普席同庆一杯。”若花道:“偏偏轮我收令,又教我说笑话,这却怎好?”题花道:“容妹子略想一想,替你说罢。”

玉芝道:“刚才春辉姐姐说我们今日之令乃千古绝唱,既如此,妹子明目就将此令按著次序写一小本,买些梨枣好板,雇几个刻工把他刻了,流传于世,岂不好么?”题花道:“有一教书先生最好放屁,……”玉芝道:“我正说刻书,题花姐姐忽说放屁,这是怎讲?”兰言笑道:“他替若花姐姐说笑话哩。”玉芝道:“原来如此。你快说,先生好放屁便怎么?”题花道:“……惟恐学生听见不雅,就在坐位之后板壁上刻一小洞,以便放屁时放在洞外,可掩其声。一日,先生外出,东家偶进书房,看见此洞,细问学生。学生告知其故。东家皱眉道:

‘好好板壁,为何如此遭塌!即或忍不住放几个屁,也是人之常情,何必定要如此。少刻先生回来,你务必告拆先生:以后屁只管教他放,板是乱刻不得的。’”众人听了,笑的个个喷饭。玉芝道:“我刚要刻酒令,他就编出这个笑话,真是刻薄鬼。”

若花把签桶摇一摇道:“起首是‘五百岁为春’以及‘吉日辰良’等旬,莫不暗寓祥瑞之意。此刻轮到妹子收令,必须也用一个佳句才有始有终。但一句要把他收足,业已费事,且又有承上及双声叠韵之难,不知题目可能凑巧。”随即掣了一枝花卉双声,青钿道:“此题还不甚窄,姐姐拟用何名?”若花道:“我才想‘合欢’二字,既承上文,又与现在光景相行,必须用此才妙。”青钿道:

“既如此,所飞之句,何不用嵇康《养生论》呢?”若花摇头,忖一忖道:“有了:

合欢《礼记》酒食者,所以合欢也。

‘合欢’双声,合席欢饮一杯。”众人赞道:“此句收的不独‘酒食’二字点明本旨,且‘合欢’字又寓合席欢饮之意。虽只数字,结束之妙,无过于此,若非锦心绣口,何能道出。能不佩服!”玉芝道:“结的固好,但《礼记》有人用过,要罚一环。”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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