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阎楷思父归故里 绍闻愚母比顽童(2)

越外盘费三千。”阎楷道:“这个我断不敢领。盘费钱我受下一千,把那钱就送回布店一半去。多了也累赘的慌。”绍闻道:“我是见相公的孝道,故助二十两。难说你替老人家辞了不成?”阎楷不觉垂泪道:“多谢,多谢,大惠终身难忘。”此后,晚间绍闻饯酒赠赆,次早拜别起程的话,不必细述。

却说绍闻次日送阎楷登程,回到后院。早已见九娃在楼门前等着,说道:“班上人等着,如何昨天一天没到戏房去?”

绍闻道:“你随我前院来,我问你话。”因开了客厅门,九娃说:“屋里有灵,我怕的慌。”绍闻道:“有我哩,怕什么?”

又开了套房门,九娃随着进去。绍闻扯开柜斗,把银子填了一瓶口,说:“你各人买东西吃。”迟了一会,才出来,锁了门。

绍闻随九娃上碧草轩来。只见厢房有几个末、丑角儿,在那里读脚本。有一个生角儿,在轩上前檐下站着,掌班的敲着鼓儿上腔。这夏逢若不知何时已到,早在旁边醉翁椅儿上,拍着手哼哼的帮腔。大家见了,一齐起来,垂手站在旁边。逢若道:“谭戏主呀,看看正经苏班子规矩如何?”绍闻道:“好。”掌班近前商量了些粮饭、菜薪的话。又说:“天凉了,孩子们都穿的是夏衣。茅戏主又回去了,少爷替小的们料理。

等茅戏主来,小的们挣下钱,—一补上,再不亏损少爷。”绍闻未及回言,逢若便接口道:“休说夹衣,连冬衣也制得起。孩子们鞋靴袜子,也是该换的。通在谭爷身上取齐。等你的戏主到了,我保管—一清还。”老生道:“爷们的恩典,小的们只是磕头罢。”绍闻道:“夏哥,你就去与他们办去,上一笔账就是。”逢若道:“我如今不是当年有钱,到铺子里人家就要掂我的分量。须是现银子,又省价钱,又拣好的,茅兄来,也看的过,说我们兄弟办事不差。”绍闻道:“我也没有现银子。”九娃道:“干爹,那柜斗一大封足够了。”逢若道:“九娃说有银子,你如何说没有呢?你去取去罢。我来说一宗戏。柳树巷田宅贺国学,要写这戏,出银十五两。掌班的不敢当家,等你一句话儿。说停当了,后日去唱去。如今九月将尽,万一天变起来,孩子们冷的慌,浑身打颤,成什么样子?”绍闻道:“戏钱我不管。”逢若道:“衣裳鞋脚钱,你可管了罢?”

九娃道:“我跟干爹去取去罢。”逢若笑道:“叫孩子磨兑住了,不怕你不龋”绍闻只得起身,九娃跟着,到了客厅。依旧开了锁,取了八十两那一封出来。又从楼院经过,王氏正在楼门里坐着。九娃说:“奶奶,把剪子递与我使使。”王氏叫赵大儿与了。九娃跟着,依旧上碧草轩来。绍闻道:“这是八十两,你去办去。”

逢若道:“够不够回来清账,好叫你们戏主奉还。”老生道:“自然的。小的跟着去。”逢若心中要扣除银子,便说道:“你们跟着我,我实在嚣的慌,我就办不上来了。”老生道:“小的就不用去。只是绸子都要一样一色,省的孩子们嫌好嫌歹,一样儿就没的说。”逢若又向绍闻道:“九娃这衣裳钱,是不叫茅兄还的,须是另样的了。”绍闻道:“随你罢。”九娃道:“我穿只要碎花儿。我不爱那大朵子花,大云头的。”逢若道:“好孩子,我记着哩。”拿的银子去了。

绍闻向戏子道:“你还教你的戏,休误你的正经事。你坐下。我也看看。”老生道:“少爷在此,小的怎么坐。”绍闻道:“不妨。”仍旧坐了上腔。九娃泡了一壶飞滚的茶送来。

绍闻看了一会,自回家中吃饭去。

到了午后,九娃直进楼来,说:“夏爷办的东西回来了,还跟着一个铺子里小伙计,清账取银子哩。”王氏道:“是那里银子?”绍闻道:“是他各人班里银子。”绍闻跟着到碧草轩,只见七八个针工已在。逢若道:“梁相公,这就是买主,少不下你的银子,紧着就跟的来了。”那人与绍闻作了一个揖,说道:“久仰。”绍闻道:“不敢。”把东西展开,连绸缎靴帽一齐清算,除了九娃二十一两,算在绍闻身上,不登戏上账簿,其余除收五十九两现银外,还要九十两零四钱八分。绍闻面有难色,道:“委实我没了银子。余下九十多两,上在贵号账上,等茅兄回来,我管保齐完,一分不久。”那梁相公道:“一来铺子里本钱小,目下要上苏州。二来夏爷说是现银,所以折本儿卖了。如今若说赊了一半,我也难回复掌柜的这句话。”九娃只推看缎子,走近夏鼎跟前,悄悄说道:“还有一整封哩。”

夏逢若心内有了主意,正色说道:“谭贤弟,不要这样说。这八九十两也是现成的,不必推三阻四。不过茅兄来时,一秤子全完就是。那人也是个够朋友的。若是有一厘短少,我就挡住他这一架箱。”老生道:“谭爷放心,小的也敢承许。”绍闻只得回去,把那一封也拿的来,当面兑了。老生把戏上账簿写上一笔:“九月二十九日,借到谭爷银子一百四十两四钱八分。”

梁相公包了银子,说道:“托福,托福。”一揖而去。逢若道:“家母适才叫小价寻我,想是家中有事。交完东西,我去罢。”

也跟的去了。

你说那梁相公,何尝是铺子里人?原是逢若讲明了九十几两银子,买成铺子东西。为要扣除这四五十两银入私囊,街上寻了个一党儿伙计,会说山西土话的人,俗话说是“咬碟子”,妆成小客商。兑了银子,再找明铺家,赎回当头。背地里与那人七八两,自己得四十多两,各人自去花费去了。

这是蔑片帮闲恒径,讲他做甚。单说碧草轩一起针工,把书案排开,铺上毡条,展开绸缎,雾了润水,排开熨斗,量了长短,动了剪刀,须臾裁成件子。黄昏点起几碗灯来,一齐动手。绍闻看了更深天气,九娃独自送回。到了次日晚上,一齐缝成。及至往田宅唱戏时节,各个都是一色软衣,惟有九娃别样,一齐去了。

不说谭绍闻坏了乃翁门风,只可惜一个碧草轩,也有幸有不幸之分:

药栏花砌尽芳荪,俗客何曾敢望门;

西子只从蒙秽后,教人懒说苎萝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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