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回 阎楷谋房开书肆 象荩掘地得窖金(2)

席方完,阎楷要走,说:“车户还等我回去卸车搬书,实实不能久陪。”绍闻道:“明日回看。”阎楷道:“一来不敢当,二来现今房子尚未停妥。表兄回屋里去了,话还没说明白,约三天后,方可有个头绪。到四天上,我请吃茶何如?”众人俱说甚妥。阎楷回去,众人送出房门,绍闻送至书房院门口,还要前送,阎楷力阻道:“有客,有客,咱旧日是一家人,何用多礼。”绍闻道:“跟的人呢?”阎楷道:“我早打发回去了。”

绍闻道:“慢待的很。”彼此一拱而别。

绍闻回来,礼宾道:“我拿湖笔五支。”“我拿徽墨二锭。”

绍闻道:“每人湖笔二封,徽墨二匣,着人送去。”众秀才俱道:“不必,不必,叫小价带去就是。”实个个添意外之喜。

宾主互为逊谢而出。各家小厮,手拿笔墨并自己赏封,拉过牲口,众秀才自骑其马,躬腰俯首,相别而去。

却说阎楷出了胡同口,恰恰遇见王象荩清楚了坟上供献、棚帐、陈设回来。这阎楷认的是王中,那王象荩却不料阎楷又至此地,阎楷一把扯住道:“王哥好呀!”王象荩一看,因像貌苍老,衣服改变,仔细端相,方认的了,说道:“阎相公,你从那里来了?”这二人当日在谭孝移手下,正经人单见正经人亲,原来彼此相厚。睽违多年一旦相见,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好。阎楷道:“寻个背静地方说三五句话,我就回去。如不然,咱就到我方才坐的那个饭馆,吃一杯茶罢?”王象荩道:“这地方自从换了主儿,我再不曾去过。”阎楷道:“我再来咱说话罢?”王象荩道:“我不在里头住,我在南园里住有好几年了。”阎楷道:“是咱鞋铺子南边那菜园么?”王象葛道:“是。你当日闲游的地方。”阎楷道:“这个我三天以外,就到南园里瞧你去。王嫂也在那边么?”王象荩道:“三口儿齐在那里。”阎楷道:“我着实忙-,我去罢。”王象荩也不能深留,作别而去。

王象荩到家享了神惠,饭完也动身回去。王氏又与了些供献果品,点心,两尾油炸鱼,一只全鸡。王象荩用篮子盛的去讫。

阎楷回至书店街,众人等了个不耐烦。只等阎楷到了,把五辆车上书箱竹篓,搬在笔墨铺后边。楼上楼下,排堆到二更天,方才清白。黄昏睡下,想表兄回家养病,房子未曾办得清白,赁僦典当,未有一定主意。次日,也要拜拜书店同行。各书斋书客,也要答拜。

到了第四日,跟了一个小厮,带了两匹南绫,四两南线,四双袜子,布鞋、缎鞋各一对,循所记得旧路,向南园来看旧侣。

恰恰谭绍闻此日回看阎楷,并送下程。因阎楷出门,只得回来。行至中途,双庆来说,孔爷来送贺礼,绍闻急忙回家。

及至到了,孔耘轩已竟去讫。

单说阎楷径至南园,王象荩正在园中。阎楷送了绫线鞋袜,王象荩拜受称谢,见赵大儿称嫂作揖,全姑躲身回避。阎楷道:“当日在帐房里,还没有这女娃与兴相公,今日已长成身材,怎的咱们不老呢?”

二人坐在一间小屋中。原是王象荩与一二邻臾闲话,夏天井池便可做得坐处,入冬又盖了一间草房,板扉砖牍,一张柴桌,四把柳椅,为邻臾扶杖来寻之所。也因女儿垂髫,略为隔别的意思。二人坐下,赵大儿送过茶来,王象募取来斟奉。阎楷道:“当年行葬之时,咱两个说了半夜,只怕福相公将来弄的大不如法。到如今中了副榜,兴相公也进了学,好好好,也还算罢了。”王象荩道:“你是福人,刚刚到不好时候,你辞了帐房。如今你见了,又略有个转身模样。可怜中间有好多年,我作那难,足有几井。少主人错了路,我是一个手下人,该怎么样呢?你如在这里,我也可与你商量一两句,你又回家发财去了,真正有话同谁说呢?如今我才把心放下了,前四五年,再不梦还有今日这番光景。”阎楷道:“我问王哥,前面临街房子,如今是怎么样呢?前日会客,是一向吴家住的小院子,我心下甚是疑影,不好问前院大厅。我心里想租那临街开书铺,王哥你说何如?”王象荩道:“好么!千贯治家,万贯结邻。人家那有与书铺做邻居这个好法?是算盘算不来的好。只是这房子当了一千几百两银子,如何回赎得起呀!”阎楷道:“再商量。我实在忙,要回去哩。”王象荩道:“我不敢回看你,只是以心相照罢。等书铺开张,我送个鲜菜,就是我的敬意。”

送出莱园,又到鞋铺边,阎楷道:“这生意还做着么?”王象荩道:“吃租钱哩,几乎保不祝”作别而去。

王象荩回到园中,于龙道中——莱园行常浇水之沟,名日龙道——又抬了一个古钱。

向来也抬过古钱,但不甚留意。年内拾了十几个,用麻绳穿着,率以为常。今日偶然注意,便拾了四五个,缘龙道当夏秋之时,日日流水,水过成泥。今九月住了辘轳,龙道已踏成路,钱在细土末中,一为细寻便得。小的是“政和”“宣和”,大的是“崇宁”“大观”王象荩不大识字,但“大观”的大字,是认得的。遂拿前后二十几个钱,去观音堂寻教学先生,认是何代古钱。先生道:“这是宋徽宗钱。那时咱汴梁,兵荒马乱,想是百姓富家把钱藏起,日久年深,就透出来了。”

王象荩回来细寻,又在井池龙道拾了两三个。心中想来,将来换与买古铜的,两个古钱可得一个制钱。遂向井池拾钱之处,用挖铲儿挖将起来。越挖越多,一发成百成千,通在井池石板之下。用园中锄锹趁手一挖,挖出一个大银裸子,就叫妇女齐来帮挖帮抬。又在石板下挖出一个半截挫缸,上边一层钱,下边是大锭小锭一挫缸银锭,齐运到屋。缘冬初渐寒,菜园井上是人迹懒到地方,所以挖取便宜。

银子到屋,黄昏灯下,就用称萝卜秤共称了十三秤半,装在两个酒坛内,放在床下。次日仍用土将井池石板底下,填满填实,半日风吹于了,一点痕迹没有。

这是王象荩一心想回赎主人前半截院子,好开书铺,使少主人不假购求,可以多见多闻,所以北宋末年窖的银子,今日出土。此亦忠臣志图恢复,鬼神若为之默佑也。正是“天道远,人道迩”,于天道予何敢多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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