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木:汤因比的阴谋史学和英国的帝国梦——对中国的启示(3)

张文木:汤因比的阴谋史学和英国的帝国梦——对中国的启示(3)

二、英帝国的衰落与汤因比历史观的变化

汤因比12卷《历史研究》的后6卷即7~12卷的写作与出版,在时间上和丘吉尔两任(1940~1945;1951~1955)时间及此间大英帝国的衰落大体同步,因而他这一时期的研究著作就不能不带有“丘吉尔”式的喜悲剧混合的色彩。此间,英国是战争的胜利者,同时也是战后的被剥夺者。英国在取得了战争胜利的同时,其战后国际地位却直线下落:其海外利益不仅没有在战后得到有效保护,反而还遭到美国和苏联通过促进世界民族自决运动导致的变相瓜分;也就是说,受到战后雅尔塔和平体系剥夺的不仅仅是德日意法西斯,而且还有英国和法国的帝国利益。

(一)被剥夺的胜利者:英国衰落喜悲剧

实际上,丘吉尔在战争没有结束的时候就被他的盟友罗斯福联合斯大林给出卖了。1943年11月18日,即在德黑兰会议前夕,丘吉尔召集幕僚说,美国人最近给他“留下了敌意的感觉”[39]。德黑兰会议期间,罗斯福拒绝单独与丘吉尔会见,“理由是斯大林可能会觉得他们在一起协调行动和政策来对付他”;“使丘吉尔更加不安的是,罗斯福出于安全原因并不是住在本国的大使馆而是住在苏联大使馆,这样似乎随时都可以同斯大林进行私人接触”[40]。而对“苏联安排来照顾总统的服务人员和其他居住在这些房间里的人,都是内务人民委员会(NKVD)的成员”的可能性,“罗斯福则不在乎。但是,罗斯福认为和斯大林建立正常的关系是非常必要的。如果罗斯福的谈话被偷听了,这可能更有助于与狐疑心过重的东道主建立信任的方式”[41]。据孔华润(Warren I. Cohen)主编的《剑桥美国对外关系史》披露:罗斯福还向斯大林“甚至提出美苏共谋反对英帝国主义的可能性”[42]。1943年11月28日,德黑兰会议召开的当天早晨,斯大林与罗斯福会前交换战后政治安排。斯大林支持美英联合进驻法国北部。而罗斯福和斯大林都认为印度支那不应该在战后归还给法国,而应该在20~30年的时间内,让它逐步独立。[43]美国和苏联支持英国和法国的海外殖民地的自决运动,对此戴高乐看得明白,他知道罗斯福支持世界上殖民地的独立的结果,是这些新成立的、羽毛未丰的国家,将依靠美国的慷慨度日,这些国家政府的人事和决策也会受到华盛顿和罗斯福的遥控指挥。[44]

此外,罗斯福与斯大林不顾丘吉尔的坚决反对,在德黑兰会议上联手决定开辟第二战场的“霸王计划”从法国诺曼底发起,这意味着美国决定将东欧交留苏联解放并将东欧划入战后苏联的势力范围。而失去东欧,以英法为首的欧洲的世界霸权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对此,沃尔特‧李普曼[45]看得明白,1947年,他在《冷战》一书中写道:

单靠北美和南美是供养不了西欧工业化地区的,这只能解救那里的一些最迫切的眼前需要。西欧工业化地区必须恢复同东欧农业区和欧陆俄国的贸易关系。要是不这样,想在西欧维持一个差强人意的生活水平,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为了设法付这笔代价,将会需要对整个西半球的经济来一个革命性的重新调整。[46]

至于这个“调整”意味着什么:鉴于俄国成功的经验,是否意味着“社会主义”,或恢复张伯伦主义,重新打翻美国,我们对此不得而知。我们能知道的只是,当时的欧洲根本无力进行这样的“调整”,既如此,那欧洲就必须付出退出世界霸权这样的“极大的代价”。就这样,英国在战前的利益随战争的胜利逐渐为美苏剥夺。

面对这样的结局,英国人中最痛心的莫过于丘吉尔了:丘吉尔接手的是一个大英帝国,可在战争快要胜利的时候,大英帝国已接近解体。因此,英国选民在太平洋战场即将取得胜利的1945年2月将丘吉尔赶下了台,丘吉尔也因此对美国恨得咬牙切齿。愤怒出诗人,愤怒使丘吉尔从政治家迅速退回到文学家:“铁幕演说”后丘吉尔奋笔疾书完成了360万字的长篇巨著《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1953年,丘吉尔——与自觉解散苏联的戈尔巴乔夫的结局一样,大概是美国对将美苏引入欧洲并导致大英帝国解体的丘吉尔失意的安慰——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丘吉尔回忆说,在罗斯福去世前四个月中,他与美国政府之间几乎没有联系,也没有谅解。据尼克松回忆,丘吉尔曾以令人吃惊的直率态度对他说“罗斯福总统已经不是原来的罗斯福了”[47]。丘吉尔埋怨“罗斯福过早地迫使英国和其他殖民帝国容许其殖民地获得独立”,他认为,“这些国家尚未准备好就负起管理国家的责任,其结果比独立前更糟”[48]。汤因比在他主编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史大全》中对世界大国间这种力量对比的变化及其对英国人的心理影响作了描述:

对于美英之间新的力量对比,双方在心理上都是逐渐适应的,实际上这一过程到1952年还远远没有完成。英国政府与公众实在不愿拱手让出他们所继承的国际地位。在1945及1946 整整两年中,英国人筹措维持地中海英帝国以及占领德国所需的经费感到愈来愈困难。这种经济上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于是在1947 年,这方面的负担一大部分转移给了美国。[49]

(二)汤因比研究结论与衰落后的英国外交策略同步变化

形势变了,英国的外交战略策略及外交目标都要做相应调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丘吉尔以美国人曾经对付英国的方式开始向美国复仇:他用巧妙的“捧杀”策略诱使美国与苏联、中国冲突,并以此消耗并拖垮美国。丘吉尔也明白“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50]的道理,战后用枪赢不回江山的丘吉尔便捡起笔来,从1948年至1954年间陆续出版长了篇巨著《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与此同步,汤因比《历史研究》写作和出版也已进入后六卷即第7卷至第12卷的进程。这一时期,汤因比书中观点也与丘吉尔同步,随英国外交策略悄悄发生变化。

1945年4月12日,罗斯福去世,丘吉尔知道,美国失去了真正的伟人,英国也就失去了真正的对手。丘吉尔明白英国就是在“世界主义”的诱惑中被消耗衰竭的,为此,他在英国被美国联手苏联击倒后,转手将曾将英国压垮的“世界主义”高帽戴到美国的头上。1946年3月,他发表“铁幕演说”,声称“从波罗的海的什切青到亚得里亚海边的里雅斯特,一幅横贯欧洲大陆的铁幕已经降落下来”[51];鼓励美国要阻止苏联“发动新的战争的意图”,“预防战争永不发生,尽快尽可能地为所有国家创造民主和自由的条件”。[52]关于英美关系,丘吉尔坚定地——甚至不惜牺牲英国人的公民权,“希望最终在英美两国之间实现一种共同的公民身份”[53]——表示与美国捆绑在一起:

如果没有我所说的英语国家之间的友好联盟,那么对战争的可靠预防和世界性组织的继续出现都将成为泡影,这种联盟指的是英联邦帝国和美国之间的特殊关系。

友好联盟的建立,不仅需要我们两个大而亲密的社会体系之间持久的友谊和相互理解,而且需要在两国军事顾问之间继续保持业已存在的亲密关系,包括对潜在的危险、武器装备和指导手册的共同研究,在学院之间互派学员和军官等。为了双方的安全,两国还要继续使用各国现有的军事设施,包括各国拥有的所有海军和空军基地,并同时调配两国在世界各地的所有海军和空军基地。

最后剩下的是普通公民原则的问题,这一点我们也可以放心好了。我们许多人都已清晰地看见了他们那伸长的手臂。[54]

这最后一句关于“普通公民原则”的表述似乎是在说:你美国人尽管放心好了,今天的英国人就是美国人。最后,丘吉尔忽悠美国人放弃罗斯福主张而英国人却长期坚持的保持“军事力量平衡”的世界治理原则,用理想主义代替现实主义:

不要以为我们闭上眼睛,就可以避免我们的困难和危险。也不能等到事态发生后再加以避免;当然也不能采取绥靖政策。我们需要的是决心。拖延的时间越长,困难就越大,我们面临的危险也就更大。从我们在战争中看到的同盟军和俄国朋友的情况看,我相信他们最需要的是实力,他们最怕的是军力减弱。因此过去对军事力量平衡的看法是靠不住的。如果我们有能力,我们就不能小打小闹,仅仅搞一些试验来提高军事力量。

如果西方的民主国家能在联合国宪章的原则下,坚定地团结在一起,那他们对加强这一原则的影响力将是无穷的,谁也不会骚扰我们。但如果在自己的职责上有所畏缩,或相互分离,或错过这些重要时刻的话,那么真正的灾难就会降临到我们头上。[55]

苏联学者对丘吉尔的目的洞若观火,B.T.特鲁汉诺夫斯基写道:“丘吉尔的计划是打算恢复英国在世界上的领导作用,企图把美国排挤到第二位。丘吉尔认为,为达到此目的,必须使美苏发生冲突。因此丘吉尔加紧鼓动美国,在对苏关系方面采取更加强硬的立场。”[56]

与丘吉尔“铁幕演说”中捧杀美国的步调相随,汤因比在其《历史研究》的同期写作的内容也与丘吉尔所要达到的战略目标保持一致。他在书中也给美国戴上一顶世界“大领导”的高帽:

到1955年,消弭战争实际上已经成为一个刻不容缓的问题。关键在于,除非某个单一的政治权威能够集中控制原子能,否则不可能彻底消除战争。由于独家掌握了当代关键武器的控制权,这个权威能够、事实上也必须扮演“世界政府”的角色。从1955年的情形看,这个政府的所在地势必不是华盛顿就是莫斯科。[57]

既然现有技术条件能够、也确实提供了便捷的交通运输,建立世界政府业已成为一项切实可行的事业。[58]

联合国组织不大可能成为一个制度的核心,进而最终孕育出必不可少的世界政府。世界政府的形成可能不是经由联合国组织的发展,而是来自美国政府和苏联政府这两个政治上更为成熟和强大的“赢利企业”中的一个。

如果当今人类可以自由选择这两个国家中的一个,任何一位西方观察家都不会怀疑,绝大多数能够对这个问题作出独立判断的人都会选择成为美国公民而不是苏联公民。在共产主义俄国的衬托下,越发显得美国具有无与伦比的突出长处。[59]

这最后一句关于“公民”的选择,几乎就是几年前丘吉尔“铁幕演说”中的“普通公民原则”的延伸。

给美国封上这个世界“大领导”的高帽后,汤因比又进一步以狐狸赞美乌鸦的口吻论证美国与欧洲不要有“距离感”,应将目光从美洲扩大到世界,主动担起“领导”世界的责任。他说:

不论当前还是今后,在美国人自己看来,美国最大的长处在于它显然十分真诚地根本不愿扮演上述角色。当今美国人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像所有美国人的移民先辈一样,渴望彻底摆脱他们愤然离开的那个大陆事务,他们彻底脱离“旧世界”,在“新大陆”开始新的生活。他们希望退出“旧世界”事务的乐观情绪,与当今美国人迫不得已重新卷入时满心懊悔不相上下。我们看到,这种迫不得已源于“距离感的消失”,“旧世界”与“新大陆”正在变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但是,人们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这种无奈,并未消除面对这种局面时的不情愿。[60]

接着汤因比通过比较苏联战后欧洲政策与美国“马歇尔计划”,赞扬美国人“突出的优点是慷慨”[61],鼓励美国将责任从美洲扩大到世界范围。他提到1895年在英美两国围绕英属圭亚那与委内瑞拉边界勘定的争端中,美国国务卿理查德•奥尔尼(RichardOlney)“发表了一份掷地有声,载入史册的文件”[62],宣称:“美国实际拥有这个大陆的最高权力,凡是在它管辖范围内的人民都应当把它的命令当作法律。”[63]这时作为历史学家的汤因比一反英国传统的与美争夺拉美的外交政策,怂恿美国推行世界霸权,他说:

这一声明即便扩大到拉丁美洲之外的霸权,也依然是有说服力的。虽然其他国家大概只得承认美国人的鞭子毕竟比俄国人的高压手段可取,但是,用吉本[64]的话说,“哲人”不妨“放宽眼界”,看到这样一个事实,一个超级强国事实上独自决定和实施那些与卫星国人民生命财产攸关的政策,这本身就蕴含着一个体制上的难题,这个难题只有通过某个联邦体制才能解决。解决一种超国家秩序带来的体制问题绝非易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不过,美国的历史表明它赞成联邦制原则,这至少是一个好兆头。[65]

请注意,这段文字出现在1961年出版的《历史研究》第12卷,此时的美国开始介入越南内战,以填补法国退出中南半岛后留下的战略真空。其结果,丘吉尔以其雄辩的口才,汤因比又用巨著予以学术“论证”,让美国戴上一个世界“反共”领袖和西方民主旗手的高帽,由此将美国忽悠到了朝鲜和越南战场。

其实,汤因比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在鼓动美国学习前国务卿理查德•奥尔尼(Richard Olney)将其霸权“扩大到拉丁美洲之外”[66]的时候,他已估计到了美国受到这种骄纵的后果,1961年,汤因比在美国的一次讲话中说:

今天美国是全世界范围内保护既得利益的反革命运动的领袖。它现在所扮演的正是昔日罗马帝国所扮演的那种角色。罗马在它势力所及的一切外国中,一贯地支持富人、反对穷人;由于不论何时何地穷人总是要比富人多得多,罗马政策的后果就必然是更多的不平等、不公平和最大多数人的最大痛苦。如果我的估计是正确的话,我可以说美国是蓄意决定要仿效罗马所担任过的角色。[67]

心动不如行动。从1946年始,英国的外交策略从与美国合作转向骄纵美国,使其与苏联和中国冲突,而英国则躲在后面从中渔利。

1949年10月6日,英国领事格拉汉奉命以“备忘录”的形式告知周恩来,说“英国政府仔细研究了中英关系的漫长历史,提议通过领事代表立即建立‘非正式的关系’”。[68]英国的对华承认态度[69]对一些欧洲国家及英联邦国家产生影响。1949年底和1950年先后有缅甸、巴基斯坦、锡兰、阿富汗、印度、印度尼西亚和越南等亚洲国家以及挪威、丹麦、芬兰、瑞典、瑞士和列支敦士登等欧洲国家率先承认了中华人民共和国。1951年丘吉尔再次当选英国首相,英国外交中用骄纵美国全球扩张的方式消耗美国的政策取向更为明显。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在中东的“苏伊士运河危机”及东南亚的印支半岛全面挤压英法势力。毛泽东对此看得明白,1957年1月27日,他在一次会议说:“英国资产阶级历史来老奸巨滑,是最善于在适当的时候作出妥协的一个阶级。现在它把中东搞到美国人手里去了。这个错误可大啦!这样的错误,在它历史上数得出多少呀?这一回为什么冲昏头脑犯这个错误呢?因为美国压得太凶,它沉不住气,想把中东夺回去,阻止美国。英国的矛头主要是对埃及的吗?不是。英国的文章是对付美国的,美国是对付英国的。从这个事件可以看出当前斗争的重点。当然,帝国主义国家跟社会主义国家的矛盾是很厉害的矛盾,但是,他们现在是假借反共产主义之名来争地盘。争什么地盘呢?争亚洲非洲十亿人口的地盘。目前他们的争夺集中在中东这个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地区,特别是埃及苏伊士运河地区。”[70]1974年5月25日,毛泽东在与英国前首相希思会谈提到艾登时说:“他在苏伊士运河问题上吃了大亏。”希思回答说:“是的,吃了大亏。”[71]

英国被美国出卖反过来又刺激了它用吹捧的方式对付美国的决心。英国在世界范围内挑拨和制造矛盾以消耗美国。20世纪五六十年代欧洲鼓吹美国遏制苏联、中国,由此导致美国在朝鲜越南与中苏发生冲突;六七十年代,原英法殖民地纷纷独立,建立独立主权国家。此间中国与非洲的外交关系增幅最大,以至在联合国内对美国的反华活动形成巨大的压力。我们不难从中体悟出以英法为首的欧洲对这种压力“默认”的线索。

1954年4月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阿瑟·雷德福海军上将访问英国,当时法国军队在奠边府即将遭到重大军事失败,雷德福敦促丘吉尔帮助法国人维持在印度支那的殖民地,丘吉尔感到恼火并粗暴地问:英国自己不愿为保住印度而作战,为什么要为法国保住印度支那去打仗?雷德福对这位曾以“铁幕演说”震动西方世界的反共斗士说:如果英国人拒绝与我们一起去击败共产主义在亚洲的侵略,国会也许对英国人会不高兴的。丘吉尔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生硬地回击说:“当我们不再依赖美国的援助时我将感到高兴。”[72]

责任编辑:蔡畅校对:杨雪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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