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难知亦难

当年在已被兼并的诸侯国纪国视察时，齐景公问，“食鱼无反，勿乘驽马”何意？晏婴说，这并非单指“吃鱼不翻鱼身，出门不骑劣马”，主要是告诫治国理政者，不要压榨百姓，不要重用无德无才之属。齐景公又问，纪国把如此精言刻在金壶中当座右铭，为什么还会亡国？答：知道没做到。这类事太多太多，故古人云：“知之非艰，行之惟难。”由此，也有了成语知易行难。

其实，行难不等于知易。许多时候，行之惟难，知也不易。为弄清《尚书》中“光被四表”是否为“横被四表”，意思是“遍覆四面八方”，清代大学者戴震请人和自己一起深度考据。历时9年，方在《后汉书·王莽传》中找到“昔唐尧横被四表”，质疑终于坐实。章太炎晚年致力于《尚书》研究，完成《古文尚书拾遗》等3本著作后长叹：终于能读通《尚书》十之八九了。知之不易，由此可见。

知也不易，因“熟知非定论”。有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后”当释为尊者》的文章，指出“无后”非“无后人”，而是“尊亲”。千百年来，人们总把“无后”解释为“没有子女”。此文依据是，古时“后”字属于地位词，基本语义是“主”“君”，扩而指尊者。在学术领域，此类“熟知非定论”是常见现象，这也反复提醒我们，不能把知当成容易事。

知也不易，因“熟知非真知”。所谓“土崩瓦解”，总是被比喻“像土崩塌、瓦破碎一样，不可收拾”。但在《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中，作者对“土崩瓦解”却有更精彩陈述：“土崩”好比秦末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斩木为兵，天下云从；“瓦解”好比吴楚七国之乱，吴楚七王位高权重，然而天下却不从，短短三月便被平息。是七王车马、兵甲、威势、财富比不过陈胜吴广吗？非然，是汉文帝有德，广推仁政，使天下得以休息，民心思定。故“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于瓦解”。这启示我们，一知半解容易，深知则不容易。

知也不易，因为新知意味着突破。20世纪40年代初，女科学家麦克林托克发现，玉米细胞染色体中存在基因“跳跃”现象。因与传统遗传学观念背道而驰，不少人骂她“离经叛道”。直到1983年，其研究成果才得到世人认可，她也成为首位独享诺贝尔医学和生理学奖的女科学家。新东西之所以“新”，就在于突破了既有框架。也因此，新东西往往总是被质疑，甚至遭抵制。唯有“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新知才能扎根大地，知也因其经得磨难而显珍贵。

“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在许多时候，问题出在行，根子还在知。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更不知其所以必然，行动上则难免有误差，甚至犯方向性错误。对知，当有足够敬畏。以知促行，以行促知，二者相辅相成，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