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说说当下热门的那些事(2)

王蒙:说说当下热门的那些事(2)

包括苏联那些特别富有煽动力的文章,比如斯大林在二战时的讲演,我就觉得比国民党要强得多。共产党没有不敢批评的东西,孔夫子他也敢骂,蒋介石他必骂,美国、日本都骂,当然后来连苏联都骂,而且文风很开放。

现在的官话系统之强大,连儿童都受到影响,我被邀参加我70年前上的小学开学典礼,就连小学开学典礼上,从校长到教师到学生代表的讲话,一律是念稿,一律是陈词滥调。

南方周末:八股式的官话谱系是怎么演变而来的?

王蒙:全是枯燥,假大空、套话、空话,甚至是乏味。怎么造成的?我觉得和历次政治运动,抓说话的辫子有关。“文革”当中,容易抓别人辫子的就是说话,祸从口出。

祸从口出怎么办呢?第一是不说话,但有时候必须说话,那我重复你的话,我要表达对领导的忠诚,你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这样的话你没有任何独到的见解,领导对你也就比较放心。

话语也需要空间,你要允许一个人说话,允许他说有个性的话,这样每个人都可以放开了说话。那种统一的、不准每个人发言的那种说法,它是不能够使一个好的思想、有价值的思想流传、深入人心,发挥它应有的作用的。

南方周末:也就是说,我们要给一些话语“脱敏”?

王蒙:1950年代,由于我到了一定的政治级别,可以阅读中共华北局的内刊,知道一些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情,我当时就想,这个刊物为什么不公开发行,老百姓就知道共产党整天在想的事,克服粗暴,反对贪腐,不准侮辱少数民族,不准侮辱妇女,遇到有这种行为的人,给这个警告,给那个开除。这些事不但不应该保密,而且应该特别地公开,这才说明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是考虑人民利益的。人民群众知道这些事,会更加拥护党的领导。

南方周末:你呼吁政府要主动,掌握话语权。

王蒙:比如说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我们共产党走了许多弯路,改革开放以后,我们也走过各种不平坦的道路,对这些历史,我们要理解它,又要从里头总结经验和教训。

再比如中国发生过一个文化大革命,这是必须面对的,既用不着没完没了地歌颂,也不能简简单单地把它嘲笑一通或干脆骂一通就完事了。

我们要学会一种面对的精神。就是鲁迅所说的“睁着眼睛看”,就是什么事不能不好看就不看了,你一时不提它可以,但它不会因为你长久不提就不存在了。

我们现在的社会科学的领域,或者文学的领域,不提倡再写“文革”,可“文革”是一个大事,对全世界有很大的影响。毛主席本人也评价,“文革”是他的事业二分之一。

因为自己不研究,话语主导权就被别人拿走了,所以出现一些非常古怪的说法:比如有人认为“文革”是毛主席利用他巨大的威望,在中国实行民主政治的一个尝试,结果失败了。其实,“文革”是在个人迷信的前提下,它又鼓励某种无政府主义,鼓励某种以民主的形态出现的民主暴力。

“让领导了解真实情况”

南方周末:你所理解的舆论是什么?

王蒙:在舆论的问题上,我们必须掌握正确舆论导向;但你要掌握正确的导向,你必须得了解民情,必须实事求是,必须公开基层的造假,让领导了解真实情况。

我认为造假者应该承担政治责任和法律责任,这是一个严重的罪行,封锁真实情况,不让中央领导了解真实情况,会给国家带来极大的危险,实际上是使我们的领导和人民实际脱离。现在中央经常提文化工作“三贴近”,我觉得这个太好了,现在问题是,不光是文化要贴近,希望我们的领导,也能够贴近人民,贴近实际,贴近生活。

南方周末:你主张“授权一些郑重的媒体,经常做一些民意测验”,你觉得有什么意义,可能实现吗?

王蒙:我觉得这个尝试很有必要。举例来说,这种公开的社会操作,社会政策的辩论,似乎是非常敏感的事情,但往前推十几年,北京电视台曾经大搞过类似的测验,他们找了不太会有什么危险的题目。

当时,北京市对养狗做了很多限制,电视台就“个人可不可以养狗”展开辩论,这种限制好不好、对不对,老百姓的参与度非常高。这说明公开的政策辩论,不一定都是很危险。

比如说廉租房的问题,医疗改革问题,辩论一下也不见得危险。虽然辩论当中,会有错误的意见出现,一开始,也可能会显得很敏感非常严重,但你如果开始慢慢地做,情况就会慢慢不一样,它能够让出台的公共政策更完善。

没想明白,宁可慢一点

南方周末:你在小学三年级的作文中,就宣称“假如我是一只老虎,我要把那些富人吃掉”,如今仇富论再次成为社会现象。你怎么看?

王蒙:从历史上看,仇富的口号非常有煽动性,比如说“杀富济贫”,中国的农民起义者往往认为社会秩序便利了那些优胜者,由此要扭转这种社会秩序。尤其是毛主席,他从中国历史上就是要造反,总结成四个字“造反有理”。

“造反有理”的意思是如果要想造反,必须依靠劣败者,不能依靠优胜者,当然这个劣和胜都是加引号的。优胜者往往主张社会保持适度的稳定,而劣败者希望把它折腾得越大越好,翻天覆地才好。所以所谓革命格局提出来的都是天翻地覆,叫天翻身地打滚,都是这种词。这种心态要是保留到解放以后,很容易就变成所谓仇富的心态。

南方周末:你提到了意大利在各地设监督官的模式,你认为这对中国有什么借鉴价值?

王蒙:我觉得,这个很容易做到。一定得让行政和监督分开,两条线不能变成一条线。据我知道的,中纪委、中组部有一个巡视组,会不定期到各地巡视。我希望干脆有一个中央书记处派的巡视组,不是说哪个部门的巡视组,定期巡视。

中纪委在国家各个部委都派驻有纪检组,可是纪检组长有时候又在这个部委兼职。比如文化部这个纪检组组长又兼任文化部副部长,你又是副部长又是党组成员,你等于接受文化部的行政领导,怎么发挥监督作用?

所以我希望这个纪律检查能够由中央直接管起来。意大利那个模式更厉害,中央部门在地方等于有一个中央代表,对地方监督起到非常好的作用。他的办公室跟地方政府无关,地方政府是选举出来的,这个是中央自上而下派出来的,这样就多一点制约和平衡的关系。

南方周末:你反复强调,中国改革和发展要戒急戒躁,速度太快会有问题,如果没想明白,宁可慢一点也行,怎么理解这个慢?

责任编辑:郑瑜校对:总编室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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