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运会上插秧：全民健身与多方利益的博弈战

一边是嘉年华式的比赛项目，一边是专业运动员和业余员动员同场竞技；一边是淡化“成绩主义”、提倡全民健身，一边是各种各样的利益牵扯。

嘉年华式的比赛

若非象棋大师改名参赛的消息爆出，刚落幕的第七届全国农运会（以下简称“农运会”）或许无法引起更多的关注。

作为拥有9亿农民的农业大国，中国是世界上唯一定期举办农运会的国家。

2012年9月21日上午，雨后的南阳市体育场，看台上不时传来的低声惊叹。

跑道上，正在进行的是男子60米5人搬沙包抗洪赛，选手们手提、肩扛沙包，奋力冲向假想中行将崩溃的堤坝。怎奈跑道湿滑，隔三岔五有人滑倒，懊恼地起身追赶。

“明明是类似跑步的比赛，却不让穿钉鞋。”四川队教练员向南方周末记者抱怨。

在场地另一侧，女子5分钟50米抗旱提水保苗赛开始了，福建队的姑娘节奏感最棒，稳稳地提着两只小水桶，把一个大水桶里的水运往另一个。

16×400米集体奔小康接力赛为这个上午压轴。每队由4棒组成，每棒2男2女，死死捏住、绷直手里的“集体奔小康”横幅，一同向前奔——万一横幅落地，4人还须保持着队形原地拾起，方可前进。

从9月17日到9月22日，在这座气势恢宏的新体育场里，还先后上演了60米插秧赛、60米抢收粮食进仓赛、100米推轮胎跑、60米麻袋跳搬运粮食赛等各种难得一见的农运会田径项目。

田径之外，舞龙舞狮、毽球花毽、风筝、钓鱼、健身秧歌等项目也在南阳的各个角落展开；总共15个大项、198个小项，吸引了四千余名运动员，均创历史新高。回到24年前，多数并非首届农运会的比赛项目。

1988年10月9日，第一届农运会在北京开幕，七个大项包括田径、篮球、足球、射击、自行车等，与竞技体育几无差别。

改变发生在4年后。在湖北孝感举行的第二届农运会上，中国农民体协从农活里提炼精髓，创造了一批特定项目，许多沿袭至今；农运会此后固定为4年一届，与全运会等并列为国家级五大综合性运动会，规模亦逐届膨胀。

多位农民运动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年设置的抛秧苗、担运粮食等项目，随着机械化普及，早已在农村消失；农运会实际上成了一场“复古演出。”

“创造这些项目，是为了跟竞技项目有所区别，否则就容易引来专业运动员参赛，真正的农民就没机会了。”中国农业大学教授、本届农运会田径比赛副裁判长陈新成解释。

专业、业余同场竞技

“8年前江西宜春那一届还比较纯，专业的比较少，基本都是农民学生，水平接近；现在很多项目，尤其是跟竞技体育接近的项目，实力差距太悬殊了，”广西队教练员王善荣望着远处的提水保苗赛，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专业运动员越来越多，项目虽然跟竞技体育不同，他们在体能、速度上还是有巨大优势。”

某省代表队的一名运动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队里大部分都是体工队出来的，来南阳前集训的时间又最长，练了3个月。集训期间，省的领导就两次来慰问动员，省体育局领导更是跟来南阳，提供一切服务，期待田径项目上能完成4项第一的目标。

这样的竞争令那些非专业参赛者望而生畏。23岁的蒋永委来自重庆永川，稚气未脱。看到当地宣传而报名时，他觉得只要肯吃苦，既能为重庆争光，又能拿到比打工工资高得多的奖金，诱惑不小。

“教练承认会有专业的，但说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我们不能赢？两个月集训的强度非常大，经常练到吐。”到了4×400米接力赛场上，蒋永委还是感受到了差距，“他们太厉害了，最快那队跑3分18秒，好几个的单人成绩都在47秒左右，我要跑50多秒。”

象棋比赛出现了不少“假冒”。两届象甲联赛冠军北京队成员、联赛“胜率王”王天一改名王天弈参赛，其他改名的象棋大师还包括刘欢、武俊强、李晓辉等。

“职业运动员代表农民，我们不倡导，但农民体协审查过的名单，我们只能认定，这里面到底怎么回事，你、我谁都不好下结论，”陈新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各省市经济发展水平不一样、对待体育态度不一样，有些落后地区尤其看得重。”

在舆论压力下，有21名违规参赛的棋手被取消比赛资格和成绩，比赛最终名次上，男女快棋赛前8名的16人中仅剩下7人，在综合性运动会中实属罕见；田径赛则未起波澜。

迥异于竞技体育的项目设置，也给组织者带来了困难。

农运会田径竞赛委员会主任、宛城区区委常委、组织部长陈助民坦承，行政干部本不太懂如何把握田径赛事精髓，农运项目跟平常田径赛事也不是一码事；区里为了办好田径赛，专门把总裁判长请来南阳，培训上课，才完成了赛事方案制定；136位田径裁判也提前集中，搞了3天培训。

赛事唯一的专业拔河裁判孟昭霞发现，自己现场培训出来的裁判员们的手势仍欠规范；陈新成则看到，历届农运的老问题依旧在上演——80米搬运粮食赛上，三轮车老是掉链子——“有个福建选手要是不掉链子，很可能第一，掉了以后再给人家第二次机会，毕竟体力消耗过了，最后只拿了第三。”

针对这些围绕赛事公平性的质疑，陈新成总结说，农运会的趣味性要大于竞技性，提倡全民健身、淡化成绩主义，“很多事都是相对的，绝对的谁都不好说，主要还是通过比赛的杠杆作用，对农村体育起到示范、引领、拉动。”

他评价说，尽管项目设置、场馆建设以及与农村体育的衔接上还需不断完善，但农运会整体效果还是好的，能使农民产生自豪感；南阳的组织也令人满意。

一位南阳市政府的工作人员透露，早在本届农运会举办前，就有多方消息传来，称这将是我国最后一次举办农运会，上级已达成共识，只待形成书面决定；但是，在领导们参加完本届农运会的开幕式、视察了赛事组织后，做出了最终决定：农运会还将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