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会忘记自己写的是历史还是现实

莫言:会忘记自己写的是历史还是现实

莫言在与斯德哥尔摩大学副校长卡尔·布雷莫、文学院教授罗多弼、在座留学生的对谈过程中,畅谈了对社会的观察和对政治的理解。莫言还从自己女儿说起,寄语年轻人:“在他们努力下,这个世界会变得越来越美好。”

谈个人作品 遥远历史也含现代性

Q:你的作品里面探索的是什么?

莫言:关于作家写作,我想是一个很丰富的话题。我想所有作家用作品探讨的最终都是人性。如果一个作家在人性方面没有自己的发现,他的作家称号是值得怀疑的。当然人性是很复杂的,所以千百年来,一代代作家在探讨人性,至今没探讨清楚。我们还将继续探讨下去。

Q:在你的作品中有很多历史背景,历史是否重要?

莫言:我们活在历史中,所以它很重要,而且现实马上会变成历史,任何现实问题都是历史问题的延续,无论多么遥远的历史故事都包含现代性。所以在写小说时,我会忘记写的到底是历史还是现实。后来我知道,我的小说里面既有历史又有现实,是两者的融合。

Q:你的书中有很多历史背景,80、90后能否了解诸如生产队的牛栏马圈这样的概念?你的书出版后,读者会否对现代中国历史有更多了解?

莫言:我的小说里确实有很重的历史背景,像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当然知道人民公社、生产队,但是80后的孩子很可能不知道。想当年,看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我对农奴制度也一点都不了解,这当然给我的阅读造成障碍,但不妨碍我理解其内容。小说中的历史都是作家塑造人物所需要的环境。

Q:《生死疲劳》中主人公西门闹的灵感是什么?

莫言:西门闹的几次转世灵感,来源于佛教六道轮回。我写之前曾到承德参观一个很有名的庙宇,墙上有六道轮回的壁画。关于西门闹的故事在我头脑里酝酿了很长时间,之所以一直没有动笔,是没想好其结构方法,当我看到这个壁画后,我一下子产生想法,用它作为小说的结构。我想通过各种动物的眼睛看人类社会和人类社会变迁,是一个非常新鲜的视角。结构完成后,写作很顺利。

谈读者期望 读我书的都是我朋友

Q:你希望读者读出什么,是作品的思想内涵么,还是只是欣赏文字就够了?假如读者只是欣赏文字,你会失望吗?

莫言:读者是各种各样的,有的只是看到故事,有的会看到思想。作为一个作家,我想对所有读者表示足够尊敬,即便有的读者曲解了我的原意。而且我觉得优秀的作品,存在无限曲解的可能性,越是优秀的作品越可能被误解。主题特别明确、特别简单的小说,才可能不被误解。中国最有名的著作《红楼梦》,几百年来无人能解释,越解释越糊涂。所以我想高明的小说家会把自己的思想深深藏在故事里,他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塑造人物上,让人物去表达自己的思想。所以有的小说充满矛盾和悖论。我今后要继续努力,写出充满矛盾和悖论的小说。

Q:你是不是对读者有很高的要求?

莫言:我刚才的话其实对读者没有任何要求,只要读我的书就是我的好朋友。因为你读书,要花钱,我可以拿到版税。当然我希望学生在图书馆读,少花点钱。

Q:对年轻人传承中国文化有什么期望和建议?

莫言:我女儿也是80后,过去觉得他们担当不起大事情,但现在我觉得是错误的理解。得奖一个多月来,我发现女儿比我想象的能干多了。再过20-30年,不是他们的天下吗?那时候,各领域重要人物都是他们。我对年轻人寄予无限的希望,在他们努力下,这个世界会变得越来越美好。

谈出版审查 政治教打架文学教恋爱

Q:你对政治问题的看法?

莫言:我想任何一个读者都有权对作家发问,当然有的作家愿意回答政治,有的不愿,这是作家的自由。如果诺贝尔有政治奖,你们问我,我不答,奖牌就会被收回去了。但是,我认为政治需要政治家来研究,我没有深入研究,我的回答可能不正确,会误导人,所以不愿回答。我的小说里面有政治,你们可以发现非常丰富的政治。但如果是一个高明的读者,你会发现,文学远远比政治美好。政治教人打架,勾心斗角,这是它要达到的目的。文学教人恋爱,很多人看到小说会恋爱。所以我建议,多关心教人恋爱的文学,少关心教人打架的政治。

Q:中国官方为什么认同你?

莫言:正是因为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所以认同我。所以文学是没有国界的,文学也是超越了政治的。瑞典文学院认可了我,中国也认可了我。

Q:怎么看待出版审查制度?

莫言:有的媒体说我赞美审查制度,我从来没有。我的意思大概就是说我反感所有的审查,就像我反感所有的检查一样。但是检查处处存在,比如大使馆签证。我有一年去西方国家,就因为“不懂任何外文”所以被拒签了。我生气地发传真说:“你们国家到中国来的人都懂中文吗?”结果第二次签证,他们给了我一年多次往返。我还常举例说,所有机场的海关让我解腰带、脱皮鞋,世界上完全的自由和检查都是不存在的。中国有书报检查,西方也有。而且对中国出版界比较了解的话,现在的尺度比30年前宽了许多许多。

谈文学发展文学年年都在掀高潮

Q:中国好文学越来越多,但对中国严肃文学感兴趣的人却越来越少,怎么看这个可悲的悖论?

莫言:这是全世界共同的现象,这正是它的价值所在。中国有句老话说的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现在文化生活多样化,剧场在演戏,电影院在放电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消磨业余时间,所以没有任何理由要求所有人来看文学,要不电影导演不没饭吃了吗?但是我相信严肃文学读者永远都不会少到让我们对写书没有兴趣的时候。最近有一个令人兴奋的现象,我得奖后,读我的书的人一下子多了很多。不管哪个国家的作家得了诺贝尔奖,中国的翻译出版界都会以最快的速度翻译,哪怕这个作家是对中国不友好的反感的,出版界也会出他的书。读者都会做客观的评价。所以我觉得文学年年都在掀高潮。

责任编辑:郭浩校对:佘小莉最后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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