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工委0022：蜗居

　　我总是想起和外婆在北京蜗居的这段日子。早上醒来，老人家已经出去买菜，周围很安静，阳光很好，厨房有一碗鸡蛋红枣桂圆汤温着。北方人似乎更喜欢称呼外婆为“姥姥”，但在我的家乡，“外婆”的发音伴随着轻柔的上扬语调，像是智慧的先人留下来的亲昵符号。



　　从小我就特别受到外婆的照顾，可是要说出她究竟怎么照顾的，竟也语塞了，因为多得记不清。有清晰画面的是少不更事的自己特别讨厌吃饭，与此同时特别热爱跳绳，在家用两把椅子系紧两条绳，然后不知疲倦地跳来蹦去穿行其间。外婆就坐在旁边，有些生气地喊，瑶儿你来啰，吃一口饭，不然怎么有劲跳绳呢。如此反复三声，于是我停下来把嘴凑过去，外婆喂一口饭。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就这样吃着饭长大的。印象中父母很不和睦，总有他们的朋友来到家里劝架，为两人和好说情。我就这样长大了，并没觉得不幸福，有一半原因大概是外婆在。

　　那时我才十三四岁，长青春痘的年纪。外婆皮肤却还很光滑，虽然仍难免有一些皱纹，但白中还有红润，我很自豪地跟来到家里的同学说，这是我的美女外婆。

　　家人之间的感情总是深而又淡的，太容易拥有的也更容易被忽略。只身赴北京读书后，忙于各种活动与社团，忙于学业，忙于谈恋爱，美妙的青春像家乡盛开的油菜花田，黄灿灿的一片，虽然也有望不到边的茫然，然而更多的却是绚烂，耀眼与热烈。给父母的电话都不多，对外婆的关心更只少到她生日时的一通电话。

　　大三，我还来不及去想67岁的外婆可能会有的病痛，自己却先病倒了。因为使用手机过多，患腮腺肿瘤需要紧急切除。突如其来的生病，过于忙碌而疯狂的青春，给我沉痛的一击。手术之后，曾经活蹦乱跳的人身体上和心灵上都虚弱得像风中的衰草。

　　外婆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是在北京西站。她不太懂得用手机，我们事先约好在北一出站口接她，结果她跟着人群直接走了北二出口。看着人一拨又一拨人走掉，我在站口焦虑不已，北京这么大，人这么多。然而老人似乎有着一种别样的智慧，或者对于外孙女有着心灵上的相戚，辗转反而是她先绕过来找到我。她笑着说，我刚走到北二出口去哒，找这里找了半天嘞。然后给我絮絮地说火车上的事情，又问我住院期间父母的花销。我一边回答着，脑海中却一边百感交集着。外婆的皮肤开始皱了许多，开始泛黄，我站在她面前，比她高出很高一截。

　　亲爱的外婆，不远千里坐着火车来到北京，像我十三四岁那样照顾我。

　　而我今年已经二十一。

　　菜市场在一两里路外，与之对应的是外婆每天买菜来去要花费一两个小时。八九点或者更早一点出门，十点多回来洗衣做饭，等我下课回来。于是我的小屋和蜗居生活备受朋友们羡慕，因为外婆在。外婆做得一手好菜，朋友们在住院期间百般关心照顾我，于是我邀请大家来吃饭表达感谢，其实这意味着外婆要做不同的菜洗更多的碗，但她每次都特别高兴，像做了特别了不起的事情那样高兴。

　　晚上外婆睡得早，我睡得不算早。每每我11点锻炼锻炼准备睡的时候，外婆会醒。她会起身跟着我一起扭动扭动身体，还会教我，不应该这样转，应该那样扭，那是她在电视里看到了特意学的。

　　周末带着外婆出去走走，老人家对于天安门，尤其是毛主席纪念堂的敬仰之情溢于言表。那天太阳很大。外婆突然说，我们回去吧。我扭头过去，她满脸晒得通红，有些喘气，我才想起外婆心脏不好，也不能被晒，于是赶紧折回家。她在沙发上坐着，看上去有些累。我赶紧把毛巾沾温水递给她敷一敷，又换冷水敷，打梨汁端给她，然后偷偷地溜进厨房。她平时不让我进厨房，担心油烟太多。可她不知道我也会做饭。我偷偷做了一桌简单的中饭，老人发现时一惊，第一反应是为我“私闯厨房”数落了几句，然后开始乖乖吃饭，连连说，“真好恰（吃）”。

　　外婆总在照顾我，从小到大。可我做过什么？连一顿最简单的饭都没有替她做过。

　　湖南话不好懂，外婆跟我学了几句简单的普通话，但可以想见的是，除了我她在北京几乎没有可以聊天的人。每天周而复始的生活，连我都为她觉得单调乏味。

　　想起自己大一的时候，热心志愿者公益事业，参加去照顾空巢老人的活动。外婆现在也算是空巢老人了？

　　每每想到这，心中顿生愧疚。外婆看出来我的心思，反过来安慰我，“你这小姑娘撒，就是么子事都太操心。我以前在屋里（家里）每天也是这么过。”

　　她这样一说，我更难过了。年轻人的心总是向前的，什么事情都好奇，都想去尝试，一心想拥有更广阔的世界，于是不断向前奔跑，却常常忘了那些站在你身后却已经跑得很吃力的人。母亲，母亲的母亲，父亲，父亲的父亲……在这个老龄化加剧的现代社会，老人们的隐忍让我痛心与自责。
“我们虽然年纪会老，可是不甘落后，永远也想追随在你后面。”这是《傅雷家书》中母亲写的一句话。傅聪成为了国际知名的音乐家，在国外学习并定居。父母感到骄傲，感到开心，可是同时也感到深深的孤独，在那个通信不畅的年代，一封封忍着强烈病痛也要坚持写给儿子的家书，家书里写的“为什么迟迟没给我们回信？是不是身体不好了？”，都让人忍不住潸然。原来这就是父母和挚爱你的亲人的心理。

　　如果你忽略亲情，是不会被亲人责备的，他们会怪自己，会担心你。

　　你的友情很棒，你的爱情很好，你的亲情是否也很不错？

　　蜗居也可以如此美好。亲爱的外婆，谢谢您。

作者：周 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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