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互联网普及率的增加,速度更快,信息量更大,这已经导致社会生活的一些变化和很不同的生活方式,而且很多人已经高度依赖新的生活方式。依赖性蕴含着权力的秘密。现代开始时,知识就是力量,后来信息就是力量,而在以新技术为依托的未来里,我看是“服务就是力量”。服务,或者说足够好的服务,导致消费一方的高度依赖性,也就构成了权力的新基础。新技术,比如说互联网、智能系统、基因技术最有可能得到金融资本的支持,这种资本与新技术的系统有能力提供最广泛、最平等、最全面的服务,就能够生成最大的权力。普遍依赖就是普遍被支配。
新权力和新技术体系可能改变许多概念的意义。比如说,自由可能变成是技术服务所提供的选项,人们确实还是在自愿选择,但自由已经被定义为给定的选项,尽管那些选项几乎“应有尽有”。当系统和技术能够提供足够丰富的选项,所谓优良服务,人们感觉既舒服又方便,而舒服和方便就足以让人接受被系统和技术所支配。情愿被支配,这是新权力的问题。民主和市场都是通过每个人的选择形成的公共选择,民主和市场与新技术条件的全面服务系统之间有着契合关系,这意味着,市场和民主将支持新技术全面服务系统的专制,不过,这是民主和市场所选择的专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政府专制。传统意义上的政府专制迟早总会被现代民主推翻,这是现代社会日程表上的既定步骤,已经不是疑难问题,而是一个众所周知的日程。现代的解放通向自由和民主,颠覆了传统概念的的专制,可是现代解放是否能够解决未来技术专制的问题?因为技术专制正是市场和民主所支持的。当然,这未必是个坏消息,技术系统的新权力试图把所有人变成客户,因此倾向于提供人们需要的良好服务。
同样,民主也会发展演进。意思是,人民意志的直接加总或许会变成由新技术和系统权力所推荐的公共观点选项所代替。既然公共观点是自由选择的选项,因此仍然是民主的。这类似于好莱坞大片,尽管是系统生产出来的产品,却是大概符合多数人“喜闻乐见”的选项,当然,这种接纳方式也是被系统所塑造和培养的。公共观点不是卢梭空想的公意,而是现实公观。公观是否是更好的公共选择?这是需要思考的。或许阿伦特和哈贝马斯会认为,只要公观是基于理性讨论的,就有可能是更好的;或许罗尔斯会认为,不通过讨论的无知之幕下的公观才是更好的。问题是,这些方案都是基于现代条件的,而未来将提供什么样的新条件和新平台而使问题发生变化,还有待细心观察。互联网天生是个民主言论广场,类似城邦的agora,在这里人们本来可以自由发言。但也有个问题,在互联网广场上,公共观点有可能淹没少数人观点,因此失去一种本可在场的讨论对方。这个问题有别于删贴问题,删帖是残留的传统专制,是传统暴力,随着现代民主的进程,这种暴力注定会被减弱。而技术系统的新专制是非暴力的支配,并非强制。不过,还是这句话,权力与反权力的运动是“辩证”发展的,未来会发展出什么样的反权力的技术手段,同样也非目前所能想象的。
互联网所提供的新世界是另一个维度的空间,它会形成另外的社会和另一种存在方式。既然互联网这个世界目前还具有初始状态性质,游戏规则和制度还在形成的过程中,这种初始状态就可以类比为江湖。古代的江湖是在官府支配的社会之外的体制外社会,并非没有规则,而是其游戏规则不是国家法律,不是由一个最高权力所设定和承认的制度,而是一个各种势力高度互动下的尚未稳定的社会。在这个意义上,互联网有某些方面类似于江湖,人们在互联网空间里有更多的自由博弈和未被限定的机会,有着未封闭的可能空间,因此有更多的自由行动。互联网的江湖性质一方面使它具有高度活力和演变前景,但它是否也有可能跨界导致公民社会的江湖化?这是个问题。互联网并不是一个自足的单独世界,它与现实世界之间有着通道,甚至可以直接映射为现实世界。既然互联网的江湖世界比现实世界更活跃,也就具有引导能力,事实上更有活力的世界总是能够影响相对稳定、比较惰性的世界。在互联网江湖里,社会关系、身份认同、新族群、新的意识的共同体,都在不断生成和变化中,它将形成什么样的均衡和制度?或者总是在流变中,都有待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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