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梁山泊义士尊晁盖郓城县月夜走刘唐(3)

晁盖再与吴用道:“俺们弟兄七人的性命皆出於宋押司,朱都头两个。古人道∶“知恩不报,非为人也。”今日富贵安乐从何而来?早晚将些金银,可使人亲到郓城县走一遭。此是第一件要紧的事务。再有白胜陷在济州大牢里,我们必须要去救他出来。”

吴用道:“兄长不必忧心,小生自有摆划;宋押司是个仁义之人,紧地不望我们酬谢。虽然如此,礼不可缺,早晚待山寨粗安,必用一个兄弟自去。白胜的事,可教蓦生人去那里使钱,买上嘱下,松宽他,便可脱身。我等且商量屯粮造船,制办军器,安排寨栅城垣,添造房屋,整顿衣袍铠甲,打造枪刀弓箭;防备迎敌官军。”

晁盖道:“既然如此,全仗军师妙策指教。”

吴用当下调拨众头领,分派去办,不在话下。

且不说梁山泊自从晁盖上山,好生兴旺。

却说济州府太守见黄安手下逃回的军人备说梁山泊杀死官军,生擒黄安一事;又说梁山泊好汉十分英雄了得,无人近傍得他,难以收捕;抑且水路难认,港汊多杂,以此不能取胜。

府尹听了,只叫得苦,向太师府干办说道:“何涛先折了许多人马,独自一个逃得性命回来,已被割了两个耳朵,自回家将息,至今不痊;去的五百人,无一个回来,因此又差团练使黄安井本府捕盗官,带领军兵前去追捉,亦皆失陷;黄安已被活捉上山,杀死官军不知其数,又不能取胜,怎生是好!”

太守肚里正怀着鬼胎,没个道理处。

只见承局来报说:“东门接官亭上有新官到来,飞报到此。”

太守慌忙上马,来到东门外官亭上;望见尘土起处,新官已到亭子前下马。

府尹接上亭子,相见已了,那新官取出中书省更替文书来交与府尹。

太守看罢,随即和新官到州衙里交割牌印,一应府库钱粮等项。

当下安排筵席管待新官,旧太守备说梁山泊贼盗浩大,杀死官军一节。

说罢,新官面如土色,心中思忖道:“蔡太师将这件勾当抬举我,却是此等地面,这般府分!又没强兵猛将,如何收捕得这伙强人?倘或这厮们来城里借粮时,却怎生奈何?”旧官太守次日收拾了衣装行李,自回东京听罪,不在话下。

且说新府尹到任之后,请将一员新调来镇守济州的官军来,当下商议招军买马,集草屯粮,招募悍勇民夫,智谋贤士,准备收捕梁山泊好汉。

一面申呈中书省,转行牌仰附近州郡,并力剿捕;一面自行下文书所属州县,知会收剿,及仰属县着令守御本境;这个都不在话下。

且说本州孔目差人赍一纸公文行下所属郓城县,教守御本境,防备梁山泊贼人。

郓城县知县看了公文,教宋江叠成文案,行下各乡村,一体守备。

宋江见了公文,心内寻思道:“晁盖等众人不想做下这般大事!劫了生辰纲,杀了做公的,伤了何涛观察;又损害许多官军人马,又把黄安活捉上山∶如此之罪,是灭九族的勾当!虽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於法度上却饶不得,倘有疏失,如之奈何?”

自家一个心中纳闷,分付贴书后司张文远将此文书立成文案,行下各乡各保,自理会文卷。

宋江却信步走出县来,去对过茶房里坐定吃茶。

只见一个大汉,头带白范阳毡笠儿;身穿一领黑绿罗袍;下面腿护膝八搭麻鞋;腰里跨着一口腰刀;背着一个大包;走得汗雨通流,气急喘促,把脸别转着那县里。

宋江见了这个大汉走得蹊跷,慌忙起身赶出茶房来,跟着那汉走。

约走了三二十步,那汉回过头来,看了宋江,却不认得。

宋江见了这人,略有面熟,“莫不是那里曾厮会来?”心中一时思量不起。

那汉见宋江,看了一回,也有些认得;立住了脚,定眼看那宋江,又不敢问。宋江寻思道:“这个人好作怪!却怎地只顾看我?”

宋江亦不敢问他。

只见那汉去路边一个篦头铺里问道:“大哥,前面那个押司是谁?”

篦头待诏应道:“这位是宋押司。”

那汉提着朴刀,走到面前,唱个大喏,说道:“押司认得小弟么?”

宋江道:“足下有些面善。”

那汉道:“可借一步说话。”

宋江便和那汉入一条僻静小巷。

那汉道:“这个酒店里好说话。”

两个上到酒楼,拣个僻静阁儿里坐下。

那汉倚了朴刀,解下包裹,撇在桌子底下。

那汉扑翻身便拜。

宋江慌忙答礼道:“不敢拜问足下高姓?”

那人道:“大恩人如何忘了小弟?”

宋江道:“兄长是谁?真个有些面熟。小人失忘了。”

那汉道:“小弟便是晁保正庄上曾拜识尊颜蒙恩救了性命的赤发鬼刘唐便是。”

宋江听了大惊,说道:“贤弟,你好大胆!早是没做公的看见!险些惹出事来!”

刘唐道:“感承大恩,不惧一死,特地来酬谢。”

宋江道:“晁保正弟兄们近日如何?兄弟,谁教你来?”刘唐道:“晁头领哥哥再三拜上大恩人。得蒙救了性命,宋万,朱贵和俺弟兄七个,共是十一个头领。见今山寨里聚集得七八百人,粮食不计其数。因想兄长大恩,无可报答,特使刘唐赍一封书并黄金一百两相谢押司,再去谢那朱都头。”

刘唐打开包裹,取出书来,便递与宋江。

宋江看罢,便起褶子前襟,摸出招文袋。

打开包儿时,刘唐取金放在桌上。

宋江那封书,就取了一条金子和这书包了,插在招文袋内,放下衣襟,便道∶“贤弟,将此金子依旧包了。”

随即便唤量酒的打酒来,叫大块切一盘肉来,铺下些菜蔬果子之类,叫量酒人筛酒与刘唐吃。

看看天色晚了,刘唐吃了酒,量酒人自下去。

刘唐把桌子金子包打开,要取出来。

宋江慌忙拦住道:“贤弟,你听我说。你们七个弟兄初到山寨,正要金银使用;宋江家中颇有些过活,且你在放山寨里,等宋江缺少盘缠时却来取。今日非是宋江见外,於内已受了一条。朱仝那人也有些家私,不用送去。我自与他说知人情便了。贤弟,我不敢留你去家中住,倘或有人认得时,不是耍处。今夜月色必然明朗,你便可回山寨去,莫在此停阁。宋江再三申意众头领,不能前来庆贺,切乞恕罪。”

刘唐道:“哥哥大恩,无可报答,特令小弟送些人情zP押司,微表孝顺之心。保正哥哥今做头领,学究军师号令非昔日,小弟怎敢将回去?到山寨中必然受责。”

宋江道:“既是号令严明,我便写一封回书,与你将去便了。”

刘唐苦苦相央宋江收受

宋江那里肯接,随即取一幅纸来,借酒家笔砚,备细写了一封回书与刘唐收在包内。

刘唐是个直性的人,见宋江如此推却,想是不肯受了,便将金子依前包了。

看看天色夜来,刘唐道:“既然兄长有了回书,小弟连夜便去。”

宋江道:“贤弟,不及相留,以心相照。”

刘唐又下了四拜。

宋江唤量酒人来道:“有此位官人留下白银一两在此,我明日却自来算。”

刘唐背上包裹,拿了朴刀,跟着宋江下楼来。

离了酒楼,出到巷口,天色黄昏,是八月半天气,月轮上来,宋江携住刘唐的手,分付道:“兄弟保重,再不可来∶此间做公的多,不是耍处。我更不远送了,只此相别。”

刘唐见月色明朗,开脚步,望西路便走,连夜回梁山泊来。

却说宋江刘唐别了,自慢慢走回下处来;一头走,一面肚里寻思道:“早是没做公的看见!争些儿惹出一场大事来!”

一头想:“那晁盖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

转不过两个弯,只听得背后有人叫一声“押司,那里去来?老身甚处不寻遍了?”

不因这番,有分教∶宋江小胆翻为大胆,善心变恶心。

毕竟叫宋江的却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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