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苦钻差黑夜谒黄堂① 悲镌级蓝呢糊绿轿(4)

闲话休题。且说钱典史听见这条门路,便一心一意的想去钻。究竟他办事精细,未曾禀见黄大人,先托人介绍,认得了黄大人的门口同他门口,一个叫戴升的先要好起来,拜把子,送东西,如兄若弟,叫的应天响,慢慢的才把“省里闲不起,想求大人提拔提拔”的意思说了出来。戴升道:“老弟,你为什么不早说?这一点点事情,做哥哥的还可以帮你一把力。”钱典史听了,喜的嘴都合不拢来,忙说:“既然如此,我明天一早就来禀见。”戴升道:“你别忙。早来无用,早晨找他的人多,那里有工夫见你,要来,明儿晚上来。”

钱典史忙说:“领都。倘能蒙老哥吹嘘,大人栽培,赏派个把差使,免得妻儿老小捱饿,便是老哥莫大之恩。”说完之后,

便即起身告辞。戴升说:“自家兄弟,说那里的话。明晚再会罢,我也不送你了。”钱典史去后,齐巧上头有事来叫戴升进去,问了两句话。只因黄知府今日为了支应局一个收支委员亏空了几百两银子,被他查了出来,马上撤掉差使,听候详参。心想,这些候补小班子时头,一个个都是穷光蛋,靠得住的实在没有。便与戴升谈及此事。也是钱典史运气来了,戴升便保举他,说:“现在有个新选上饶县典史钱某人,”如何精明,如何谙练,“而且曾任实缺,现在又从部里选了出来,因为有人署事,暂缓赴任。如若委了这种有缺的人,他一定尽心报效,再不会出岔子的。”黄知府道:“我没有瞧见过这个人。”戴升道:“他可常常来禀见。小的为着老爷事忙,那里有工夫见他,所以从没有上来回。”黄知府道:“既然如此,叫他明天夜里来见我。”戴升答应了几个“是”,又站了一会子,才退了出去。

到了第二天,钱典史那里等到天黑,太阳还大高的,他穿了花衣补服①跑了去。只见公馆外头平放着两乘轿子,他便趔趔趄趄,走到戴升屋里,请安坐下。戴升把昨儿夜间替他吹嘘的话告诉了他,还说“支应局出了一个收支差使,上头一定要委别人,已经有了主了,是我硬替你老弟抗下来的。停刻见了面就有喜信的。”钱典史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忙问:“大人几时回来的?”戴升道:“早晨七点钟上院,九点下来;接着会审了一桩甚么案子,赶十二点钟到局里吃过饭,又看公事,才回来抽不上三袋烟,又是甚么局里的委员来禀见,现在正在那里会客咧。你且在这屋里吃饭,等他老人家送过客,过了瘾,再上去不迟。”钱典史无奈,只得暂且坐着等候。停了一会子,只听得里头喊“送客”,见两个委员前头走,黄知府后面跟着送。走到二门口,那两个委员就站住了脚,黄知府照他们呵呵腰,就自己先进去了。两个委员各自上轿回去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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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花衣补服:花衣,即莽袍,官服;补服,穿在莽袍外面的外套。

这里黄知府踱进二门,便问管家:“轿子店里催过没有?”有个管家便回:“已经打发了三次人去催去了。”黄知府道:“今儿在院上,护院还提起,说部文这两天里头一定可到。轿子做不来,坐了甚么上院呢?真正这些王八蛋!我不说,你们再不去催的。”众管家碰了钉子,一声也不敢言语,一个个鸦雀无声,垂手侍立。黄知府说完了话,也踱了进去。等到上灯之后,钱典史在戴升屋里吃过了夜饭,然后戴升拿着手本进去替他回过,又出来领他到大厅西面一间小花厅里坐下。此时钱典史恭而且敬,一个人坐在那里,静悄悄的,足足等了半个钟头才听见靴子响。还没进花厅门,又咳嗽了一声。随见小跟班的,将花厅门帘打起,便是大人走了进来:家常便服;一个胖胀面孔,吃烟吃的满脸发青,一嘴的浓黑胡子,两只眼睛直往上瞧。钱典史连忙跪倒,同拜材头的一样,叩了三个头,起来请了一个安,跟手又请安,从袖筒管里取出履历呈上。黄大人接在手中,一面让坐。钱典史只有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斜着脸儿听大人问话。黄知府把他的履历翻了一翻,随手搁下,便问:“几时到的?”钱典史忙回:“上个月到的。”黄知府道:“上饶的缺很不坏?”钱典史道:“大人的栽培!但是一时还不得到任。”说到这里,黄知府叫了一声“来”。只见小跟班的拿着水烟袋进来装烟。黄知府只管吃烟,并不答话。钱典史熬不过,便站起来又请了一个,说:“卑职母老家贫,虽说选了出来,藩宪一时不挂牌,总求大人提拔提拔!”黄知府道:“求我的人实在多,总要再添几百个差使,才能够都应酬得到。”钱典史听了不敢言语。只见黄知府拿茶碗一端,管家们喊了一声“送客”,他只好辞了出来。黄知府送到二门,也就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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