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复雨翻云自相矛盾 依草附木莫测机关(5)

家人奉命,飞跑赶去,走到半路齐巧刁大人也来了。刁迈彭轿子里看见,先说道:“我正要到你们太太这里来。现在可是外国人来了?”家人道:“正是。”刁迈彭催轿夫快走,赶到张公馆下轿,走进大厅,先向洋人拉手,说了声“你这里的事,一齐包在我兄弟身上,其实你也无须来得的。”洋人由翻译传话说道:“我是要来,我是要来。”刁迈彭未曾下轿,那个请他的家人早已赶快一步回到家里禀报太太知道,说:“刁大人听说洋人在此,已经赶了来了。”等到刁大人下轿到厅上同洋人说的话,张太太早已赶出来,在屏门背后听的清清楚楚。一听他俩所说的话,洋人说“我要来”,刁大人说“你的事一齐包在我身上”这两句,再要合拍没有,竟是为着打官司来的。张太太不听则已,听了之时,登时魂飞天外,面上失色。

说时迟,那里快,刁迈彭向洋人说完了两句话,立刻起身到后头来。一见张太太流泪满面,一名话也说不出。刁迈彭道:“此处不便,我们到里头去讲。”果然张太太跟刁迈彭到得里面。张太太一把眼泪,哭着说道:“别的话不必讲。自从军门去世之后,我这里一家一当,都在你刁大人手里。为今之计,弄到这个样子,你刁大人不来救我,更指望谁来救我呢!”说罢,跪在地下,不肯起来。

刁迈彭一面让他起,一面故意做出嗳声叹气的样子,说“这是怎么好!这是怎么好!叫我怎么对得起死的大哥!”一个人在客堂里打了几个旋身,又出来同外人嘁嘁喳喳了一回。不见洋人走,他又进来同张太太说道:“如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少不得我要被人家说我不避嫌疑罢了。”张太太一听有法子好想,立刻问他是什么法子。刁迈彭想要说出口,又顿住了不说,道:“到底不便,到底被人家说起来不好听,只得另外打主意。张太太看他又有不肯之意,不免又把眉毛蹙起来。只见刁迈彭又在地下旋了两三遍,把牙齿咬咬紧,说道:“这是没有法子的事,为朋友只得如此!我为了朋友,就是被人家说我什么,我究竟自己问心无愧。”旁人看他自言自语。坐立不定,都莫知其所以然,大家正在楞住的时候,忽然听他说道:“大嫂,现在洋人不肯走,兄弟只有一个法子:等我去同洋人说,说大嫂现在剩得有限家当,其余的因为替军门还亏空,早已全数抵押出去了。他若问抵押给那个,你只说我经手。但是口说无凭,你快叫帐房立刻写好几张抵押据,随便写抵给张三、李四都可以,由你画了花押,交代给我。洋人不相信,我就拿这个给他看。我替你经手,连当铺,连钱,连银子,一共是二百六十七万,你就照这个数目写给我,可好不好?”

毕竟张太太是女流之辈,听了此话,马上就叫自己的帐房上来照写。不料这帐房倒是有点忠心的,近来因见刁迈彭的行为很觉不对,平时已在女主人面前絮聒过多次,无奈女主人不听他话,也叫无可如何。此时又叫他出立凭据,他便两眼瘪煞瘪煞的顶住了刁迈彭,一声不响。后来女主人又催他,帐房只是不写。刁迈彭何等精明,早已猜着其中用意,忙道:“贵居停这一分家当一齐都在我一人身上。我如今是要出洋的人了,说不定十年、八年方得回来,正要找个人交卸了好走。像老兄办事这样郑重,实在可靠得很,倒不如趁今天我们做个交代罢。”刁迈彭一面说,面上却是笑嘻嘻的。张太太看了不懂,只是催帐房快写,写好了就交代刁大人。那帐房想了一回,叹了一口气,提起笔来,一气写完,有些话头怕自己写的不合式,只得随时请教刁大人。刁迈彭见他肯写,也就不刁难他了。等到写完,又逐句讲给张太太听过,催着张太太画过字。刁迈彭道:“你们不要疑心我要这个,不过给外国人瞧过就拿回来的。”说着,便把笔据袖了出去,又同洋人咕哝了一回,洋人同他拉拉手,带了翻译自去。

刁迈彭果然来把笔据交还了张太太,叫了声大嫂:“这个东西果然有用!把这东西给洋人看过,居然一声不响就去了。大嫂,你暂请收好了这个,等洋人要看时,我再来问你讨。”张太太道:“这又何必给我呢?刁大人收着不是一样?”刁大人道:“不可!不可!人家要疑心我吞没你的家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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