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谭氏轩戏箱优器 张家祠妓女博徒(2)

绍闻早已软了,承许住下。

喝了晚汤,张绳祖说道:“再不赌牌了,只是输,要弄色子哩,只是旱了新客。”逢若道:“正妙。谭贤弟会了牌,不会色子,只算‘单鞭救主’。爽快今晚再学会掷。他日到一堆时,说掷就掷,说抹就抹,省的是个‘半边俏’。”叫人点上蜡烛,排开色盆,绍闻又在桌角细看。原来掷色,比不得抹牌有讲解工夫,掷色时逢若便顾不得讲说了。绍闻看了更深天气,只见有输赢,不能分叉、快。心生一计,便瞌睡起来,说道:“我要睡哩。”绳祖吩咐小厮说:“斋里现成床褥,点枝蜡去。我有罪,不能看铺候歇罢。红玉,你去伺候谭爷去。俺们的还早哩,你奉陪一盅罢。叫小厮把夜酌碟儿分六个去。”

红玉引着谭绍闻,进的祠堂。山墙上一面门儿,套着斋室。

烛明酒美,吃了几盅。一个章台初游之士,遇着巫山惯赴之人,何必深述。诗云:

每怪稗官例,丑言曲拟之。

既存惩欲意,何事导淫辞?

《周易》金夫象,《郑风》蔓草诗,

尽堪垂戒矣,漫惹教猱嗤。

次日绍闻起来,到卷棚下一看,只见杯盘狼藉,桌椅横斜。

伺候的小厮,在墙根火炉边,画出了一个“童子莫对,垂头而睡”的图。钱万里在一条春凳上,拳曲的狗儿一般,呼呼的打鼾。寻那两个时,淡如菊在破驮轿里边睡着,夏逢若在一架围屏夹板上仰天大吼。绍闻忍不住笑道:“赌博人,竟是这个样子。”又回到斋室与红玉说话儿,等他们起来。

到了日出三竿以后,张绳祖揉着眼到了斋室,说了一声:“有罪!”出来,把小厮踢了一脚,骂了两句,叫取脸水。把那三个客,打的打,拉的拉,叫的叫,都搅起来。红玉自回后宅梳妆去了。

这五个人洗了脸,吃了点心,依旧上场斗起牌来。到午饭时,绍闻又赢了七八千。午饭后,又赢了千余。都说:“谭兄聪明出众,才学会赌,就把人赢了。真正天生光棍儿,那得不叫人钦敬。”

夜间上灯时,仍蹈前辙。绍闻到黄昏,又是想做楚襄王的。

逢若输的光了,向绍闻说道:“今夜掷色子,算上咱两个的。托贤弟洪福,明早起来分肥罢。”到了五更时,逢若摸到斋室,说道:“不好了!咱两个输了一百八十串!”原来夏逢若指望赢钱,二更后大输起来。没奈何装解手,把张绳祖叫出来,定了暗计,说:“苦了萧墙街罢。”赌到五更,把淡如菊、钱万里打发走开。——你道省会之地,如何夜行呢?原来一个打着布政司小灯笼,一个打着满城县旧灯笼,所以街上无阻。这是闲话。

且说谭绍闻听说输了一百八十串,心中也有些着慌。说道:“你看输了时,就该止住,如何输了这些?”逢若道:“输到四十串时,我急了,想着捞,谁知越捞越深。”红玉道:“你再捞去罢。不见了羊,还在羊群里寻。借重,关上门。”

逢若道:“他们走了。”红玉道:“有话明日说。”逢若出来,向张绳祖道:“明早要早些起来,好清白这账。”张绳祖道:“天已将明,我也不回去了。坐一坐,等谭相公起来,看他是怎样安排。”

不多时,鸡声三唱,谯鼓已歇,天竟大明了。绍闻起来,夏张二人还点着灯说话。绍闻也坐了。小厮送来脸水,又送来点心吃了。逢若道:“贤弟,你这事我与老张哥商量明白。红玉的喜礼,就是你前日赢的那宗银子,开发了罢。你赢的那九串钱,我输了七串,余下两串赏了这小厮罢。伺候两整天,两整夜,人家孩子图啥哩?至于一百八十串,你该认九十串。我既输了你现钱七千文,你该摊八十三串。这宗钱,是张大哥拿的曲米街春盛号南顶朝山社的社钱,加十利息,要的最紧。贤弟你才成人儿,才学世路上闯,休要叫朋友们把咱看低了,就一五一十清白了他。”张绳祖道:“这也不打什么要紧,就是迟三五天,也是松事。不过完了他就罢。”绍闻心中打算,阎相公交有八十串钱,还不作难。就说道:“我回去,就跟我取钱。只是休要显出来,惹人笑话。”张绳祖道:“你问,凭谁在我这里输下钱时,从来不肯与人弄出马脚。我只叫一辆小车跟的去,如不便宜拿出来,还许他空回来哩。再不肯声张,弄出可笑的事来。爽快你今日再住半天,咱与红玉喝上一场子酒,也不枉你费了十几两银。叫他唱曲子咱听。日落时,我使小车子跟的去。何如?”绍闻因此又留住了。

大凡人走正经路,心里是常有主意的。一入下流,心里便东倒西歪,随人穿鼻。这正是:少年子弟好浮华,又是孤儿又富家;莫怪群谋攒巧计,刘邕端的嗜疮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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